老巴黎：风雨同志70年...大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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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访：小川，凌绝顶，懒人

■ 撰稿：小川，懒人

■ 摄影：懒人

题记: 关于老巴黎的这篇文章，从采访到发表，经历了半年时间。2011年春，Damien和江晖介绍给我认识了这位73岁的老同志，他是建国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当时的北京市长彭真在人民大会堂给他们举办了毕业典礼，毕业后有很好的工作。然而，在新中国的60年风雨中，他三次入狱。原因是：同性恋，而且是一个从不认错、追求幸福快乐的同性恋。如今，73岁的老巴黎生活在北京的西单老房子里，生活艰苦，但却自在。他说，这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期。而且，他有一个很爱他、陪他一起的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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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巴黎在家中（摄影：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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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巴黎年谱

·1939年1月14日 出生于北京

·1956年—1960年 就读师专期间 邂逅了第一段感情

·1964年—1966年 遇到了第二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1976年 迫于家庭压力结婚，半年后离婚

·1977年—1980年 第一次因流氓罪（同性恋行为）入狱

·1982年—1984年 第二次因流氓罪（同性恋行为）入狱

·1984年—1986年 第三次因流氓罪（同性恋行为）入狱

·1996年 干儿子来京

·2004年 变卖了家产为了干儿子结婚

·2006年 找到了现在的爱人

·2011年 已经在爱情的路上携手六年

北京有位老巴黎，但请不要误会，他不是法国人，他甚至从未走出过中国。他只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一位经历过战火、动荡以及那个人心惶惶年代的同志。因为曾经的一段异国之情，老一辈同志们就把“巴黎”两字送给了他。从此这两个字伴随他度过了近50年。

时光倒转，文革未开始前的60年代，老巴黎20多岁，青春年少，而且按他的话说，那是一个不知道害怕的年纪。年轻时，老巴黎学习不错，再加上家庭成分好（三代中下农），上了大学，考的是师范学校。在那个年代，对个人来说上大学是件不容易的事，而国家更是十分重视他们这样的知识分子。毕业时，他那一届毕学生受到周总理、北京市长彭真的亲自接见，之后他在北京市的重点学校当了老师。文革前，虽然有些同事对他的事有所耳闻，但一切还相安无事。像他这样的人，只要再多加掩饰，或者表面过上异性恋的生活，本来可以平稳的度过一生，但正是因为他“不知道害怕”的性格，以及他的坚持，让他经历了种种挫折、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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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老巴黎从小到大的一些照片，当看到最后一张时，我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他：“当您写‘步入晚年’这四个字时，什么心情？”。他边笑边感叹，点头，我猜测心里应该五味杂陈，同时我多少也有些自责，怎么会问这种令人有些伤感的问题。

三起三落的人生

七十年代，文革打乱了人们的生活，以及曾经的道德标准，在一切 “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原则下，同性恋现象被当作资产阶级的腐朽文化受到批判，同志一旦被发现，将带上“兔子”、“流氓”的头衔，遭到批斗、侮辱。老巴黎没有避过这一劫。因为受到举报，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第一次因为自己的身份问题入狱，而举报他的人竟是一个与老巴黎交恶的同志。那三年刑期对他来说带来的是毁灭性的打击。入狱之前老巴黎正是事业的上升期，不仅是年轻有为的教师、共青团支部的组织委员，当时还是高中的班主任。出狱后他一下沦为校园里的扫楼道的社工，而且还要忍受别人对他的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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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是苦闷且煎熬的，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的这个身份是被社会所不容。1982年，他又因为同志这一身份入狱，一关就是两年，出狱后不到一个月就又因此而入狱。如果这段经历换做他人，估计也许在期间已经死过很多次了，有时候人们不怕死，是因为活着是比死更残忍的一种折磨和煎熬。

采访期间我曾经问他：这一连串的打击，以及之后要承担的社会压力和指责，不是一个常人所能忍受的，您当时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和力量去承受？他非常坦然地说，不管我入狱几次，我从来不觉得我有错。我没偷没抢，我没什么可认错的。

从东北出狱回到北京后，老巴黎就彻底没有了工作，也没有任何收入来源。迫不得以他选择了去景山门口卖地图，“当时不让在公园门口卖地图，抄查得很严，我记得非常清楚，我才花五块钱买了三张地图，还没卖出去就被查抄的人抓住了，说是要把地图没收，我当时想都没想就跪下了，我说，求你给我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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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段回忆的时候，老巴黎一度哽咽的无法出声，我们无法体会当年那段辛苦岁月，以及那些生活经历对于一个人在自尊上的所有摧残。在那样一段人生的低谷期持续了近十年，那十年的岁月里，他放弃了感情的追求，只是想拼了命的赚钱，因为赚钱不仅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也还为了他远在吉林的干儿子。

那个当年年仅八岁的小孩，是那一段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芒，尽管他们只有一面之缘，但是重承诺的老巴黎一直都把这样一份责任深深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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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的痛苦与幸福

据说每个人一生中最难忘的事情，爱情会排在前三甲。

让老巴黎刻骨铭心的爱情一共有三段。

第一段感情是在上大学那会儿，当时的老巴黎特别喜欢文学系的一个帅哥，后来因缘巧合两个人成了住在同一间宿舍的上下铺，于是一直苦于想认识帅哥的老巴黎就想了一个鬼点子去和帅哥“套词儿”。他每天都在差不多快天亮之前去上厕所，每次起来都故意把床摇晃得很厉害，故意吵醒下铺，这样上完厕所回来后就有机会和帅哥聊天了。那段感情持续了四年，最后随着毕业邻近以及感情转淡而宣布告终。许多年后当两个人都几近花甲的时候再次相遇，想起那些少年往事，不免泪满于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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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感情是乘公交的时候偶遇情缘。那是老巴黎在看电影回来的路上，在109路公交车上遇到的。当时老巴黎27岁，对方19岁才刚刚毕业。也许是彼此的感应，也许是上天所赐的缘分，彼此都看对方顺眼也相谈甚欢，那时候正好车路过北海，于是两人就定了在北海公园见面，因为小伙子的工作要两周才有一天休息。

14天的等待让老巴黎既忐忑又期待，恋爱时期的人总是又怀疑又满怀希望，“因为毕竟时间太久了，我怕他也许早就忘记了，或者压根就是随口说说，但是我自己呢又希望他还记得，总之当我到了北海公园门口发现他已经等在那儿的时候，内心的雀跃和兴奋真是没办法用语言形容的！”

第一次见面后，老巴黎就开诚布公地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两个人确立关系后，老巴黎曾经把他带回家过，巴黎的母亲也见过，当时妈妈说：这孩子人中很短，怕是命不好。谁都没想到老妈的这一句话会一语成谶，这段感情只走了两个春秋，一场大病就让这对恋人阴阳相隔。那段感情带来的创伤他用了整整十年来抚平，至今老巴黎都记得他离开的那天是四月的最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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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老巴黎与男友已经在一起六年了，他们一个73岁，一个37岁，至今描述起两个人六年前第一次在公园相遇的情景，老巴黎的脸上都能泛出一股甜蜜。两人的相遇可以用一见钟情来形容，第一次见面的聊天，彼此都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至今老巴黎的钱包里一直都留存着男友的相片，我们有幸看了一下，那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脸庞。

老巴黎是有魅力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他的口才、他处事的风格，相信只要和他静静坐下来聊上十几分钟，很容易就被他所吸引。他们之后交往了差不多三个月之后，就彼此决定确立关系。六年里也会有危机和吵嘴，但是因为老巴黎是一个很懂得生活艺术的人，自然也懂得怎么去哄这个小自己很多的爱人，所以每次也总能转危为安平稳度过。假日里老巴黎买菜，爱人做菜，虽然也偶尔会有磕磕绊绊，但是却总归都放不下彼此对对方的牵挂，古语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或许也就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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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的人为自己祈福

说起这个干儿子，就不得不提到老巴黎的善良，即便现在他内心里也依旧饱有着老北京人特有的热心肠。

1986年在他即将出狱前夕，他在狱中结识了一位因为贪污而入狱的狱友，当时狱友的家庭因为入狱的变故而支离破碎，妻子接受不了这个打击投井自尽，只留下一儿一女孤苦无依，两个孩子都年纪尚小，一个八岁，一个十岁。

“当时有亲戚带着这俩孩子来看爸爸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小男孩特可爱，眼窝深深的，被大家起了个外号叫做‘小俄罗斯’，家庭的巨大变故等于让两个孩子同时失去了父母亲，我觉得小孩子特可怜，就和狱友商量说：反正我将来也不会再打算结婚，很想收这个孩子当干儿子，狱友很爽快地同意了。”于是就这样从1986年老巴黎出狱开始，他每个月都会寄一百元钱给远在吉林的孩子，供孩子读书，贴补一些吃穿。

在80年代，一百元其实是非常大的一笔数字，这对于出狱后没有工作，只靠在公园门口卖地图为生的老巴黎来说更是一笔沉甸甸的责任，而这个责任，他一背上就是十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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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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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老巴黎的干儿子来北京投奔他，他视他一如己出，给孩子辅导课程，帮他找工作，孩子在外被欺负的时候，他像个父亲一样为他出头，他让孩子去学手艺，帮他规划未来的人生，孩子结婚，他变卖了自己当年结婚时候留下的一些聘礼，凑足了整整一万块钱。而他所有的辛苦，都融化在儿子和儿媳的那一声亲密的“老爸”之中。

说起将来，老巴黎沉思一下说：每个人都希望能有一个安静幸福的晚年，我的要求并不高，我只是希望用自己的善良和付出换来一个安详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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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巴黎在家中（摄影：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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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巴黎说，明年初他就73周岁了。看着眼前这位亲切、可爱的高龄同志朋友，我有些好奇的问：“70多年来，您觉得什么时候最高兴和最幸福？”。他回答：“就是现在……”。

我有些诧异，他的回答竟然不是曾经的青春浪漫时光。惊异之余，我又想起第一次踏入老巴黎住所的感觉。老巴黎住的是一间老房子，极小，并且散发着一股我熟悉的味道，我知道这味道从这房子的墙皮中渗透出来，从混乱的四合院中散发出来，藏在老式的煤气炉子里，躲在隔壁厨房灶台之中，我从小就不喜欢这些味道，因为这味道意味着贫穷。可是当我再次看到他收到的情人节礼物，当我想起他谈到干儿子时高兴的神态，想起他经历的种种磨难，想起他对我斩钉截铁的说，他始终不认为自己犯过罪时，我又多少有些理解其中的含义。

临走前，看到老巴黎现在的样子，我羡慕的说：“如果我们这些年轻的同志，等到70岁时也能像您一样精神健硕，就阿弥陀佛了。”这句话确实是由衷的羡慕，因为曾经有朋友悲观地说，如果有一天我老了，父母也不在了，又没有爱人，那我就选择自杀好了，因为活着太辛苦。我想说，看看老巴黎，每一个拥有生命的人，都应该好好珍惜，无论是上天给予你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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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巴黎在北京的家门外（摄影：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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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