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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性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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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平民 Lv1 Rank: 1

终身成就奖章

[ 1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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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1-23 17:12发布于 11-23 17:12 较早前 |只看该作者


(1)

山林深虚无月光。


石宝洁守着绵绵燃烧的火堆,忍不住又悄悄落泪。他进了这大山林差不多有两个月了。他惦记着在数千里外的妈妈是不是收到了他寄去的信和钱,也惦记着妈妈的气喘病是不是好一些了,……他更惦记着,“红卫兵”是不是又去找妈妈的麻烦,……


强壮如牛犊的山东小伙子六头打着哈欠出了用树头茅草搭成的“马架”。他一手揉着朦松的眼,一手拧着宝洁的头顶,哔地就兹出了一股温躁的液体。


“六头,你不是人!”宝洁 猛地蹦起,抹了把溅到脸上的尿星儿,压低声音骂。


“嘻嘻,……”六头也压低声音蔑视地嘻笑,他边用手颠着胯下那粗硕的物件边向单独睡着老宋的那个小窝棚努嘴:“你小子,势利眼,相中他什么了,就肯把屁股让给他,……嘿,你向我瞪什么眼呀,你就是撅给我,我稀罕呀,呸!”


六头说罢,摇摇晃晃回马架,走出几步,回头又低吼:“有种你就跟他拼命!哭啥,看你能哭出个蛋来!”


六头钻进了窝棚。


宝洁气得牙根发痒,全然没有了哭的兴趣。


窝棚跟前的那个火堆的火势渐弱。他忙跑去添加劈好的树干,一阵噼噼啪啪,浓烟中蹿出片火星,呼地又冒起通红的火焰,火堆像疯了一样又烧旺了。


他们是一伙进深山采挖人参的“棒槌客”


那个单独睡在一架窝棚的老宋,是把握着这群“棒槌客”命运的首领——俗称“把头”。


老宋其实不老,才三十四岁,在这群临时凑起的都在二十岁出头的“棒槌客”中,他的年龄是老大,就都称他“老宋”。


做“棒槌客”的老大,必须是有着发现人参和挖采保管人参的丰富经验的人,必须是知道如何在深山老林里生存,有经验和能力应付大山林那种潜在危险的“山里通”,而且必须在山里山外掌握着日用品供应和人参山货出售的可靠渠道,而且更必须是在危急关头敢拼命的人——老宋就是这样的人,没有谁知道他姓甚名谁和他的身世渊源,只知道他是个摸透了大山林脾性的山把头。


宝洁和六头都归于老宋的麾下。


六头是个强壮如牛的山东小伙,而宝洁却是个从大城市被赶到这里的上山下乡“知青”。


六头看不起宝洁。不只因为宝洁力气单薄,而且因为宝洁常被老宋叫到那小窝棚,被老宋搂着睡觉。六头也看不起那个当地的小伙子白顺子,因为顺子也常被老宋搂着睡觉。


其实,六头是看不起老宋。老宋多年生活在山林,瘦弱干枯,一条腿是跛子,严重的风湿病使他的身体几乎佝偻着——六头对自己被这样一个人主宰着,心里不服气。但他不敢惹老宋,自从被老宋带进了山,他就犹如进了茂林蔽日的迷宫,若让他单独下山,他找不到路,而且,他没有老宋那样的能耐,老宋说着条沟有人参,就准能找到。山里太寂寞,六头就总是找机会拿宝洁和顺子奚落取笑。老宋听了并不恼,他长年钻在根本没有女人踪影的大山林里,有时搂着自己相中的男孩睡觉,似乎也只是一个独身男人身体里那股本能的欲火的排遣。他似乎只是对宝洁和顺子的年轻漂亮感兴趣,他对他们似乎没有格外的宠纵,他似乎对六头拿他们取笑并不在意。


山林的生活实在太空寂了。只有那些被密集人群的世俗喧嚣搞得头晕脑涨的人,才会到初到山林深处时怀着走马观花的闲适心情欣赏这种空寂。若让他在山林深处住上二十天,而且他生活所需的一切都要自己动手,他就受不住这空寂的折磨,恨不能一步衡下山,重返熙攘的红尘了。


老宋很掌握“棒槌客”的心理。这是一群涉世未深,血气方刚的大男孩,而且是一群被贫困驱赶着只想进山卖力气换回钞票的棒槌客。山林深处昼短夜长,为了节省灯油,每天都是早早钻进被窝,除去喝酒,排遣这空寂的,也只有他们之间的性的游戏……或许,六头拿宝洁和顺子嘲笑奚落,倒也成了打发这山林寂寞的一个节目。


宝洁却难忍六头的嘲弄。


但他不能反抗。靠山林吃饭的人们都要遵守进山的规矩,不许斗嘴吵架,不许斗气赌誓,不许计较是非,靠山吃山,进山的人接受的是山神爷爷的恩赐,是山神爷爷的庇护,山神爷爷宽宏大度,圣明公正,他不允许他的子民们在他的怀抱里逞强欺弱,倾轧争斗。只要进了大山林,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山神爷爷的旨意,包括六头对他的嘲弄,只能当成善意的玩笑。


宝洁听过村里那个大老张的故事,他们进山啦木头,仅仅为两个谁夜里值班为马匹喂料起了争执,两个人大吵大骂,指天划地。就在下山路上,两个人只觉身子一忽悠,就掉到了车下,车轮辗着皮大髦乍过,差一指宽就拦腰轧到了身体,两个人爬起来,只会一劲儿给山神爷爷磕头,吓得连话也不会说了。


宝洁来当“棒槌客”,人们已经把这大山林的规矩告诉了他——伐过的树椿不准坐,吃饭喝酒前要用手指蘸了弹三下,是祭奠山神树仙,在大山里不得随意谈论鬼怪妖魔,禁忌打架骂街,更不得随意吐出“死”字……


宝洁想,疯子才进山。


自己进山了,自己也是疯子。





(2)

他是为了母亲才进山的。他的父亲早就没有了,因为曾充当过国民党的宪兵团长,是被指为“反革命”而被枪毙的。宝洁不记得父亲是什么模样。母亲是父亲的二姨太,是个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被唱戏的养父母带大的女艺人。但从宝洁记事,只知道母亲无论冬夏,整天只是拖着把大扫帚扫街。宝洁的家是间和公厕山墙相连的小房,巴掌大的屋里不见阳光,所有的家当只有那张用几块木板搭起的床。


父亲留给母亲的,只有接受“管制”和“改造”的身份,父亲留给宝洁的,也只有这个身份。


宝洁却偷偷进山做了“棒槌客”。他知道,若是被人发现,会把他作为“复辟资本主义”往死里整。他还是要把命豁出去挣一点钱,他知道母亲多年的气喘病又犯了,很严重,母亲拖不动那把大扫帚了,母亲的生命到了要靠儿子挣钱来支撑的时候了。宝洁不得不梃而走险。其实,他从小生性怯儒,母亲教他的活着的道理只有两个字——“忍耐”。但是,这一次,为了母亲,他却毅然决定进山做棒槌客。


他想不起来是谁告诉他,县城东头“四新大车店”就有秘密招人进山做“棒槌客”的把头,他想不起来是谁告诉他想当“棒槌客”就系上条红布裤腰带,不用去打听,人家见了会来找他……他就凑起箱底的零钱扯了二尺红布攥在怀里,打发了行李,就去找生产队长请假,他说老娘病了,他要回家探亲。


他就进县城着到那家大车店,拿那二尺红布扎了条松松垮垮挺显眼的腰带,极力作出挺散淡的姿态,把自己摆在大车店这条滚烫的大坑上。


他是挺得意的。他觉得自己霍然间是条顶天立地傲苍穹的汉子。不少同学整天跟队里跟公社跟县里甚至跟家里打闹,只是为了自己在乡下少受苦,至多为了返城回家。自己却为了养活老娘,为给老娘治病,就这么悄悄的,去当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棒槌客”,进山,吃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苦……


他想,老娘没白养下个儿子,老娘值!


倚在那散着莫名其妙潮腥味儿的被褛上,一整天看着人们进进出出都很忙碌……他心里开始有点发虚,他没见再有扎红裤带的,也似乎没见有人注意到他……


带来的玉米面饼子不知不觉吃光了,他突然恨自己太谗,躺了一天塞进去三个大饼子……他觉得只该吃一个,至多两个,今天等不上,明天怎么办……


他就用带来的那个大号搪瓷缸子往肚里灌水,那水温吞吞的有股味……


天很快就黑了。


大车店十多丈长的大房子只均匀地挂了三盏泡子灯。灯气越来越浓,到处是条条缕缕的人影儿,飘来飘去……


始终没人问他,他觉得好委屈。


左边一堆人围在坑上喝酒,个个挺斯文,一个王八壶依次传到每人手里,挺端庄地抿一口,又传给下一位,便慢条斯理地去翻人堆中间一大包乱七八糟的拆骨肉……右边一堆人也在喝酒,也围着一大包拆骨肉,也是一个王八壶,舞马扬炝,脖子上的筋蹦起老高:“喝!喝!你不喝不够意思,咱爷儿们喝!不喝酒长根鸟干什,喝……”


屋里一个铁油桶改的炉子发情般爆涨着热量。他左右瞅瞅,故意大声说:“喂,这样的天烧这么个大炉子纯粹多余……”


人们在喝酒吃肉,没人理他。


他真想哭。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根本没人明确地告诉了他什么,自己犯神经病,财迷心窍,从人家聊天中拼凑出这么条自作多情的消息……


他索性敞开怀松了裤带脱了鞋袜躺下,望着尿布样濡了块块水迹的顶棚,凄凄惨惨唱:


“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


不知唱过了几边,唱处眼泪头一歪就抹在臭烘烘的行李卷上……


他下定决心,大白天不能哭出声。


“小兄弟……”


有人捏住他搭在坑沿的光脚的大脚趾一提。


“干嘛?”


他一骨碌坐起来。昏暗中有个臃肿的人形,只有一张惨白的脸能看出是对他笑。


他的心跳成一团。


那人衡他呶呶嘴,打了个手势。


他身上立刻被注入一种魔力。他赶紧跳起去抓地下那双胶鞋,光脚有汗发涩,他看那人转身头朝前走了,他便拖拉着鞋去追。


出了屋门,满天星斗是个天高云淡的晴夜。


原来后边还有一间小屋。


屋里酒气熏天,他进屋咽了口唾沫。


“小兄弟,你也想去当‘棒槌客’?”


那人不看他,自顾往坑上爬。


昏暗中几双贼亮的 眼睛盯着他。


“恩。”他挺勇敢坚定地点头。


“苦哇!”那人已端坐在坑里被摞上,灯光下是一张不太让人讨厌,苍白疲倦的刀条脸,也就三十多岁。


“不怕!”石宝洁觉得自己是挺了下胸脯。


暗中有人说:“看样子是个下乡来的学生。”


“就你看得出来!”刀条脸汉子拧起眉毛冲暗处说,又指指坑边,对石宝洁说:“坐下!”


那汉子端过一杯酒:“喝!”


石宝洁接过,迟疑。


“好孩子都不喝酒,家长不让喝,老师不让喝。”那汉子叹口气,突然低声狠狠说:“想进山就得会喝酒,酒是进山佬的命!”


石宝洁端起咕咚干了,他知道自己还有二两的酒量。


那汉子冲他递过只鸡腿:“吃!你真想去?”


“是!”他点头。


“进了山,能发财还是运气。被人当流氓抓去,碰上狼豺虎豹,有个天灾病业,死在林子里可没人给你收尸。”


他盯着手里的鸡腿,没言声。


“跟你说话啦!”那汉子逼问。


“不怕!”


“真不怕?”


“不怕!”


“天塌下来自己顶着。”


“顶着。“


“说话算数!”


“算数!”


“把裤脱了!”那汉子突然正色下令。


他一惊,紧捂住裤带:“干嘛?”


暗中有又有人说:“人家是学生……”


“这屋里只有‘棒槌客’!”


那汉子声音低沉,却卷起阴冷的旋风。


坑里又有人说:“脱吧,这是咱进山的‘手续’,脱吧……”


他下意识起身后退了一步:“干嘛?”


“看你是不是男子汉!”


他听了,觉得刚喝的那一杯酒全涌到脸上。


满屋没有一丝声息。


那汉子叹口气,指着坑上一堆吃食挺悲哀地说:“好吧,拿点吃的,一天光喝白开水啃干饼子也该饿了,带够明天 路上吃的,你……回去吧……”


他慌了,问:“回哪儿?”


“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他愣愣站着。这一刻,他奋力使脸上那烧着的火退下,退回身上舔每一处又凝聚到心里,他一咬牙恨声说:“我脱!”


他褪下几曾裤。


没人吱声,只见几只火样跳跃的眼睛。


他索性把裤一把褪下,将自己的羞处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人们眼前,觉得身子有点打颤,觉得心被火烧得吱吱响……


“来!”那汉子咕嘟咕嘟斟满了几杯酒,自己举起一杯,朝他递过一杯……


几双手都把酒杯举了,平平的,稳稳的,肃穆地举到石宝洁 面前……


酒在灯下格外清澈,流溢着一种异彩。


“跟我进山,生死在天,有福同当,有罪同受,不准私藏私掖,不准路撒绊子,不准阴人开搅!”


他听了,点头:“恩!”


那 汉子伸出胳膊,直直指向他此刻已经畏缩得像一坨坨水泛肉的物件,低沉的声音已经近似咬牙切齿:“你就凭这男子汉的骨头说话,发誓吧!”


“我……发誓……”他感觉自己身子在抖。


“敢说三遍不怕吗?”


“不怕!”他喘了口大气,“不怕不怕……”


“好,跟我学。”


那汉子双手将酒杯缓缓举过头顶。


人们都把酒杯举了。


那汉子用食指蘸酒朝天弹了,又朝地弹,闭上眼极艰难地一口喝干亮了杯底。


人们都亮了杯底。


石宝洁 觉得全身内外都凝固了,那酒浇灭了身体里烧着的活,他觉自己化成了一块石头,一块铜铁……


“好!”那汉子也拼尽力气般吁出一口气,“好!小兄弟,报个名吧。”


“石宝洁 ,下乡知青,在……”


“行啦。”那汉子摆手拦住他,“穿上裤吧。”


“多大啦?”那汉子又问。


“二十二。”他仔细系着裤答。


“叫我老宋就行。其实,你多余对自己介绍得这么详细,进山是一条船上的人,下山各顾东西,……你叫他“六头”吧,他也二十二,蟒子似的……“


坑里一个石滚子似的小伙冲他一笑。


“这个叫顺子。”老宋又指了个坑里大眼睛的小伙说,又漫不经心指向宝洁,“你叫‘石头’吧,省事。”


“行吧。”他忙答,“行啊!都行啊!”

[ 本帖最后由 军旗飞扬 于 11-23 17:16 编辑 ]

点评

山林粗狂味道好浓  发表于 10-16 09:09 较早前

布衣平民 Lv1 Rank: 1

终身成就奖章

[ 2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6-11-23 17:13发布于 11-23 17:13 较早前
(3)

老宋是条苍狼,是条深山里受过伤的苍狼。


老宋有病。石宝洁 以为是风湿症一类的病。


老宋犯了病,就猛喝酒猛吃干辣椒,在马架里树***铺起的坑上翻身打滚,把腿把腰用手较着劲尽力弯,弯到把脑袋扎到两腿间,胳膊和腿和头较着劲拼命绞,把整个身子绞得卷成一个蛋,又像弓弦蹦断样叭地把身子整个摔在坑上,攥起拳头遍处捶,顺手抄起根木棒子遍处打,打得呱呱地响,他不呻吟,这是吭吭地闭气……他拼死样叫“六头”,让六头用那只铁锤样的拳头给他遍身捶,宝洁想帮一把,被他一把推开:“你不济事。”于是,他就趴在坑上,让六头脱了鞋在他身上踩,石宝洁每每听到从六头那双宽厚的大脚丫子下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就心惊肉跳。


但老宋不是山林里的病羊。


进了山,老宋分配宝洁 在窝棚看家,砍柴烧饭,晾晒采来的木耳、蘑菇、药材,晚上在马架外烧火,人们随老宋每人腰间插了把半长锋快的圆头砍,手里拿了两根栓了红布条的细长的木棒椎。老宋说:“趟林子时谁也别说话,谁惊动了‘山神爷爷’,就照老规矩惩治他。”


林子好密,抬头只见挤在一起的树顶透出星星点点的天,每一步都是一个人高的榛棵丛林。老宋就在其间横穿竖窜,在崖头石壁跳上蹦下,人们气喘嘘嘘,他却又在前边石头上坐了,喝着王八壶里的酒在凝神。


人们追上他,他又站起身:“走吧,那条沟里有‘老***’(多年生山参的俗称),可惜杂们没这份财缘,被‘山神爷’镇着呢。”


人们就顺着他的眼神朝前边沟里看,咂吧咂吧嘴。


终于,他冷丁站住,两眼鹰样灼灼发光盯紧一处,怕吓跑什么般吆喝:“站下!”


人们齐刷战剋剋停了步。


老宋急促下令:“你,那边,你,这边……”


人们便左右分开,朝这一处拉开了包抄之势。他走一步敲一下棒槌,人们也敲着应,两眼鼓鼓搜寻着脚下的分分寸寸,彼此似能听见心里闷雷样的呼隆……


“老宋!”六头发出一声喊。


人们齐刷僵立成泥塑的人形。


老宋一挥手。人们忙把棒槌上的红布条互相系了,围成一圈儿。


老宋在人圈中,那惨白的刀条脸有写发红。他慢慢将腰间王八壶攥了,慢慢跪了,慢慢伏下去,脑袋拱在地上,半响不动。


他终于慢慢直起腰,慢慢将壶盖拧开,慢慢把酒朝天上泼出一道晶莹的弧线,慢慢朝下浇出一股酒香……


宝洁觉得头顶有块大石头压下。


突然,老宋刷地扯下脖子上的宏布带,狼样一踹起扑向丛林里,脚蹬手刨滚着爬着,转眼就将荆条压倒压折压出一块净地……人们眼前,出现一根亭亭的隙茎,栓了红布条,茎上斜插着几枝幽绿幽绿鸡毛似的叶片,茎顶一簇鲜红鲜红透亮的小果……


呵,人参!


“挖!”老宋无力地摆手吩咐,自己累坏了一样爬到一棵树下,倚树坐着看……


人们就从那棵参周围二尺多远开挖,深深挖,等到挖出那根全茎全尾四寸多长寸把粗的人参,地下好大一个坑……


宝洁暗想,这坑足可活埋一个人。


老宋接参看了,用红布包起说,这是一支“五品参”,出来后一个人能分得四十块钱。


不管是挖到参还是採来的蘑菇木耳药材,老宋总这么肯定地明码估价。


宝洁见到,有两个伙伴随身带了小记事本,回到窝棚就记上一笔。六头不识字,没记事本,却随身有个羊卵子皮做的袋子,回到窝棚就装进两个橡子。


这一次,宝洁感到老宋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觉出老宋好能耐。几次碰到巡山的森林警察,老宋和他们很熟,称兄道弟,而且,从山下运进油盐粮酒,从山下运出大包大包的晾干的山货,也全靠他们,他们的山路熟,有马匹,更有在大山林里最可靠的身份,而且还有枪支.宝洁看出,他们对老宋都难掩饰一种格外的敬重……


老宋是个怪人,底细难明的怪人。


棒槌客们不远不近地服从着老宋,敬畏着老宋,只有两个人除外。一个是六头,一个是顺子。顺子长了双挺媚气的大眼睛,应该说算是个漂亮的农家小伙,顺子不爱说话,不像六头,总是咋呼咋呼讨好老宋,顺子年龄小,嘴甜,不太勤快,细声细语叫几句“张哥”、“李哥”,他该干的活就有人帮他。大家都知道老宋不时把顺子找进他的小窝棚陪他睡觉。于是,顺子就常常被人搂住亲嘴,甚至压在身下一蹶一蹶地乱拱。顺子不恼不羞,只是还嘻嘻笑着挺沉静地说:“我这根也硬了,我这根也硬了!”


六头此时总是一脸孔圣人的岸然和不屑。


但人们却不太尊重他的君子相,奚落他是老宋的一条尾巴。六头总是在老宋身前身后转。好容易烧一次热水洗一洗,人们都抢着洗,只有他巴结着先给老宋端去(其实,无论如何也有老宋的一份),只等老宋洗了脸洗了脚,他才用那半盘汤样的水洗。阴天歇晌,他总是把老宋的里外衣服捡了,强迫老宋脱,他拿去洗——他其实不会洗;宝洁就见过,他把衣服两只手抓了,一下一下楞蹭,六头从不让别人先盛饭,总是端着碗两眼瞪牛蛋大指指划划:“老宋,盛这碗,这块……”


其实,那不过是一锅玉米渣子粥。


尤其老宋犯病时,他踩在老宋身上,呲牙咧嘴,活像死了爹,帮老宋翻身时,嘴里总是嘘嘘着,就像他自己身上疼得不行,又像他 吹出的是仙气,气到病除,……


宝洁因此很看不起六头:膀大腰圆的一条汉子,凭自己的力气吃饭,似乎用不着总做出这样一副奴婢相。


但是,很快,六头抓到了看不起他的尾巴。


(4)

那晚,宝洁像每晚一样,看着那堆为驱赶野兽,整夜不能熄灭的火堆。


他听到老宋叫他。老宋的小窝棚里放着晾晒好的人参,是个红布包包。那是棒槌客们在大山林里用命换来的收获。平时,老宋不找,没人敢进他那个窝棚。


宝洁以为老宋找他有事,他去了,老宋朝他递过整天带在身上的王八壶:“夜风杀骨头,喝点。”


他喝了一口。


“知道人参属什么科,有什么用吗?”


他一怔,茫然地摇摇头。


“哼,”老宋暗中一笑,“人参,属五加科植物,以干燥根部入药,性甘,味苦,微温,生津安神,大补元气,对人体神经,内分泌,循环系统有增强机能调节兴奋作用……”老宋背书样说完,叹口气,“我也曾经是个学生哩……”


石宝洁想问什么,只张了张嘴。


“石头,我当初也是个学生哩。”


老宋说着,暗中伸出手抓住宝洁的胳膊,半响,蒙向怀里一拉,把嘴唇贴紧了宝洁的面颊。


“老宋,你干什么?”宝洁惊问,要挣脱。


老宋却狠狠把他搂得更紧:“石头,我喜欢你,那天在大车店,我一眼就看你特别像当年的我呢,石头,我当初也是学生,……”


“老宋,你……别这样,……”宝洁只顾推他,挣着,……也想到了六头告诉他的,老宋对顺子怎样怎样,他想不到老宋居然也把自己当成了顺子,当成了那样一种男人,……


“石头,石头,……”老宋近乎呻吟了,滚烫的嘴唇贴在宝洁的额头贪婪地吮吸着。


“你干什么?”宝洁拚命一搡,老宋仰跌在树条茅草搭起的床上,连小窝棚都一晃。


暗中,老宋的一双幽幽的眼睛还盯紧他。


有人来了,是顺子。他见宝洁也在窝棚里,一惊,却一声没吭。


老宋却幽幽开口了:“石头,你以为我是轻贱你们吗?你错了,我是在轻贱自己!我说过了,你特别像当年的我,像极了,……顺子像一个我当年最要好的同事,也像极了,……可是,我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你们以为我是为了自己的现在来找你们寻欢作乐吗?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可我敢告诉你,人过青春无少年,我是把你们当成了当年的自己喜爱着,在珍重着,我不会做对不起你们的事,我只是……可怜我自己,……石头,别往心里丢,别把我当歹人,别以为我存有坏心,你不愿意,我不强求,你……去吧……”


“石头,其实,老宋他……”


顺子嗫嚅着想解释什么。老宋拦住了他:“顺子,别说了,没意思,……”


“不,石头,老宋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他……他并没把我咋的……”


顺子却还是急迫地说。


宝洁的脑袋里一片茫然。他听不懂他们两个到底说的是什么,他只觉出老宋的言语里有种让他难以摆脱的酸楚,他也不明白顺子的解释中更有让他莫名其妙的东西。他知道顺子所说的“他们以为的那样”是什么内容,六头不只一次从背后搂住顺子,作着猥琐的动作耍玩笑:“宝贝儿,老宋玩的,也让哥哥玩一回,……”。而现在,顺子的否认是真诚的,宝洁实在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老宋却颓然倒在床上,颓然地摆着手:“去,去吧,都走吧,……”


宝洁看他这副犹如被雷电击中的模样,想起他手里应该把握的对棒槌客生杀予夺的大权,心里丝丝袭来一阵震颤,他竟迟疑了,不禁嗫嚅地说:“老宋,你,你这又何必……”


“你不懂,你不懂哇,石头!但凡为人,谁不想活出个人样?但凡为人,谁不愿珍惜自己的青春?可是,我……我枉为人一世啊,石头,你不该跟我进山,你不知道,你勾起的,是我的什么心思?你不懂,对,你不该懂,……”


老宋的声音似呜咽,宝洁想不出,在领人们着人参时何等勇猛的老宋,竟会发出这样惨弱的呻吟……


顺子却以一种异样的急迫开了口:“石头,你别走,你也见证一回,老宋,他……,他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


“顺子!“老宋低喝,却更像乞求。


“老宋,我……我求你了!”顺子扑上,抓住老宋的一只手,死死晃着。


宝洁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恐惧,犹如误闯入一个幽深的山洞,烛伙灭了,周围隐现着狰狞的凹凸,后退的路已经迷失,而前面却似乎隐隐有条可以走出洞外的光亮。


“老宋,顺子,你你们……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听见老宋长长发出一声鼻息。


朦胧夜色中,宝洁见老宋顺势伸出手臂拥住了顺子,把顺子揽在胸前,摩挲着他,轻吻着他,……暗中,宝洁知道自己的一双手被顺子抓住了,而且拉着,拉着,凭感觉,是拉到老宋的两股间。宝洁不知被心里怎样一种欲望驱使,竟分外顺从,当他的手触到了老宋的皮肉,触到了老宋两股间是空荡荡的,才不觉一惊。他急剧缩手,却被另一只手抓住了,凭感觉,他知道这是老宋的手,……


“石头,你该知道了,我是个受伤的人,是个自己惩罚了自己的人。”老宋的声音带着一种凄然的激动。


“惩罚!”宝洁心里感到糊涂,他联想起有关太监一类的传说,却猜不出老宋所说的“惩罚”究竟是什么意思。


“石头,你知道了吧,老宋不能把我咋的。”


宝洁听顺子表白自己,他明白顺子只是为了证明六头他们说顺子把屁股卖给了老宋的猜想,是胡编乱造。但是,这种证明又有什么意义呢?


宝洁心乱如麻。他的一只手被老宋滚烫的手攥着,却觉出又有一只手伸向自己的两股间,这是顺子,……


他想挣脱,身子却麻木地发软,他被两只不同的手拉着,身不由己更靠近他们。


有一种热呼呼的躁动在两股间像鸡啄虫般地乱动,由一点成一面,由一面汇成了一股,是顺子那只手的挑逗。这股躁动在急剧膨胀,宝洁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既无数次地萌生过,又像是初次领教,……


他觉出有热咻咻的东西凑近了,他知道是顺子的唇,他本能地想后退,却被顺子伸手拥住,顺子口腔的温热不只包裹了他那膨胀的躁动,更立刻浸润了他的全身。


“别,顺子,别,……”他的声音颤抖了。


顺子却更双手拥紧了他,此时宝洁才觉出,顺子已经脱了身上的衣服,一丝不挂。宝洁生平第一次和一个赤裸的人体相拥,却有觉得有一种陌生中的熟悉。他觉得,自己心中那多年淤积的苦寂,那压抑中的委屈,那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的颤栗,在和顺子赤裸的肌肤相拥间在渐渐烫贴舒展,化成了身体里翻江倒海的一种激动,又聚成了从未有过的一种勇猛。


……


宝洁脑袋里昏昏的燥热消退了。


此刻,他也是脱得赤裸了。他觉得刚才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怪异又欢娱的梦。


他想不出,初时顺子想让他证明老宋不能做到的,为什么又让自己和他来完成?


他更想不出,老宋为什么在旁边又表现得异常冷静,一动不动?


他也想不出,自己面对这陌生的从没想过的怪异,竟也会无师自通,而且尝受着莫名的欢悦接受了?


……


他觉得好象是曾有过的欲望的实现。


顺子嘶地吸了口凉气惊动了他。他问:“疼吧?害事吧?”


顺子去吻了他一下,说:“没事,我愿意。”


老宋叹了口气:“石头,今天的事,就到今天为止吧,谁让我们都是沦落在这大山林呢。你……出山以后,就把这一切忘掉吧,陷进来,可就是万劫不复的灾难了。”


宝洁突然想起了老宋说过的“惩罚”那句话,他不禁掉头低声问:“老宋,那……你……是怎么回事?”


“很简单,我也是个像你一样的学生,只因为我和顺子一样,爱男人,不爱女人,我就……就该遭受这样的劫难,……”


“他被人发现了,他受不了那种难堪,一刀割下了自己那物件,钻进了林子,发誓永不出山。”顺子悄声向宝洁补充。


“那你呢?”宝洁反问顺子。


“不知道。反正,从到公社中学上学时住校开始,我也……愿意这样……”


沉默。听得见山林里有微风吹过。


“石头,”顺子又搂住了宝洁,“你……这是第一次吧?”


“恩。”宝洁答。


“那……你说实话,你心里反感吗?”


“恩,……,不,……”


“石头,我说一句话,你别生气,我觉得,你要是不反感,你……就是我和老宋,是一样的人,……你,信不信?”


“……。”宝洁没回答,他在心里竟自努力体验着,顺子在抚摩着他时他感到一种轻柔的欣慰,他也抚摩着顺子,他从顺子光滑有弹性的肌肤上,感到的是同样一种轻柔的欣慰。


老宋竟自用极低沉的调子哼起一首凄清的小曲,他只在黑暗中轻轻抚摩着宝洁和顺子,他的手掌粗糙而滚烫,他的抚摩也有着舒缓抑扬的节奏,好象他的指头触动着两个年轻稚嫩的生命,也会流淌出那追忆流水年华的如云如风的旋律……

[ 本帖最后由 军旗飞扬 于 11-23 17:4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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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同志之情感受又加深一层  发表于 10-16 09:56 较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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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身成就奖章

[ 3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6-11-23 17:14发布于 11-23 17:14 较早前
(5)


第二天,是在吃午饭的时候,六头吃得呃呃打着饱嗝,凑近宝洁诞着问:“是你的屁股白嫩,还是顺子的屁股白嫩?”


“放屁!”宝洁怒目低骂他。


他却嘻嘻笑:“不稀罕我呀?其实,哥哥特别喜爱你呢,哥哥这玩意儿彼老宋的挺实,保管让你尝上一回想上半年,……”


“留给你自己用吧!”宝洁顶撞他。


“嘻,还装什么正经呀,别***刺痒的时候,自己用玉米秸去鼓捣就不错了,……”


“啪!”宝洁抡起胳膊,打了六头一个嘴巴。


“六头,你做啥?”走出窝棚的老宋一眼正看见,厌恶地问。


“没啥,没啥,……”六头忙点头哈腰笑着应,“跟他说几句笑话,他不禁逗,……”


宝洁却呼地起身,端了一碗玉米渣焖饭,走到远远的树丛中。


一直到现在,他也觉得昨晚是一场梦。


只是,他不知道是自己在梦中发现了 一个奇异的世界,还是在梦中的奇异世界发现了自己。对老宋,他没有异样的感觉,只觉得老宋是个谜,而对顺子,有了昨晚的接触,他在今天似乎才发现顺子很俊美,他端详顺子黑里透红的脸膛,鼓鼓的鼻梁,一双亮亮的很有些俏美的眼睛,竟有不忍冷却的美不胜收的热慕,尤其是看到顺子虽然有些黑却很细腻很强壮的身体,他就 有昨晚经历的那种激动的心头乱撞。确实,宝洁对昨晚的经历是陌生的,但是在发生以后,除去有种莫名的被扼住喉咙般的恐惧,并不反感,并不厌恶,甚至在隐隐中有种与自己曾熟悉的东西久远又突然相遇的快意,有些惶惑,却更有些怀念……


“石头。”却是老宋唤他。


见老宋寻来,宝洁问:“找我?”


“恩,我是说,……有些,对不住你。顺子是挺可爱的,可他……把握不住自己。我是说,我不会再骚扰你,可你……和顺子……自己要有把握,我已经是跌入深渊的人了,你……你还有自己的前途,……”


老宋说话时并不看宝洁,他注视着莽莽苍苍的大山林,目光中一派茫然。


宝洁的心被触动了,他不禁接着老宋的话嗫嚅地问:“老宋,我……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必细问。昨晚,我和顺子不是都告诉你了吗,只是,你不应活成我这样,你……你该活得很好的,不要只看眼前,三起三落过日月。这次,你 挣到钱出山,以后永远不要再进山做这不人不鬼的‘棒槌客’,……”


老宋说完,就急步转身而去。


可是,自这天始,老宋虽然再没找过宝洁一此,六头却缠住他,嬉皮笑脸,肆意取笑。宝洁压着恼怒不理他,却压不住想和顺子接触的欲望,他总想寻机多看顺子几眼,而顺子也有意和他接近,寻机和他单独在一起……

(6)

燥热的初夏过去了,天气变得湿湿的。他们采集的木耳、蘑菇,药材只要遇到晴天,就得翻腾一遍晾晒。人们估计,这趟进山,至少能分到四百块钱。


这天,又是阴雨天,没发出去采山货,人么索性躺在窝棚里睡阴天。


宝洁在夜里瘦了一宿火堆,早就迷糊了。


突然,一声惊雷在天上炸开,那轰隆隆的雷声就像在窝棚顶上滚过。


顺子被老宋差遣,随森林警察巡逻队下山采买粮食去了。顺子就睡在宝洁旁边,他的铺位空着。


能听到老宋又在唱,含着无奈的醉意。


“石头!”不知何时,六头睡到了顺子的铺位上。


“干什么?”宝洁不耐烦。


“你别烦我,我真这么让你烦么?没有事,咱哥俩就不能拉几句闲话,……”


“你长着嘴,我长着耳朵呢。”


“嘿,其实,我想不透,你是个‘知青’,大城市下来的学生,咋也想进山呢?”


“大山林不是人进的吗?”


“其实,我挺佩服你,冲你闯进大山林当了‘棒槌客’这份胆气,看你是个男子汉!”


“男子汉?不进山就不是男子汉了!”


“不是,我是说,你……你不像顺子。”


“顺子怎么啦?顺子哪点没比你做得少,顺子照样和你一样钻山趟岭,……”


六头诧异地看着他。


他用从未有过的坚定也看着六头。


突然,六头从被窝下伸过一只手死死攥紧了他的手。六头的手又热又粘,他想挣开,六头却不放松,他越挣,六头攥得越紧。他听见六头胸腔里呼通呼通在挣扎撕掳着,他听见这声音心便先软了。他轻唤六头,用一种告饶乞怜的眼色看六头,而六头却扭过头去不看他,只在扭头的瞬间眼里闪过一层惊慌和懦弱……


老宋又在唱。


他任凭六头那只又热又粘的手攥紧自己。


“石头,你进了山,你们同学不找你么?”


六头轻轻问。


“我们……知青点,早散了。”


“其实,其实,有福之人不会落无福之地,今后,你们,还会出人头地,不比我,脸朝黄土背朝天,这辈子就和土疙瘩过日子了,……”


六头用从未有过的亲近安慰他,话语里却难藏自己的悲哀。


六头仰面躺着,不看他,只是那只手在宝洁身上滚过一阵阵发粘的烫热。


又有一声炸雷爆裂。


宝洁却不推开六头的那只手。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六头挺可怜的,觉得六头也和顺子和他一样,甚至和老宋一样,在少年的雄性身体里,涌动着对同性身体的那种莫名的强而有力的欲望。


他有想起了顺子。


他曾追问顺子这是怎么回事,顺子却根本说不清。他也追问在老宋的窝棚相遇的那晚,顺子为什么非要证明老宋身体的残缺,却又和宝洁做出老宋不能做的事。顺子告诉他,顺子早就想接近他,顺子和老宋的接触好象有种不很情愿,而和宝洁,才感到称心的欢悦。


而现在,六头对他的一反常态,又是他哪根神经的驱使呢?


六头的那只手在顺着他的胸脯往下移动。


“六头……”他暗中捉住了这只手。


六头纹丝不动,只盯着棚顶被惊雷震得颤抖不止的一根枯树枝……六头的手就停在他的胸脯上,停在他那颗一炸一炸要并碎的心上面。这可心好久没这么跳过了,六头似乎怕它回炸裂,暗中使着劲往下按……


又是惊天动地一个炸雷。


“起吧!起吧!”


老宋突然撕心裂肺地在叫。


钻出窝棚,扑面的硫磺味。


那个堆着干蘑菇干木耳干药材的棚子里窜出了腾腾的浓烟,那浓烟是从老宋身子底下冒出来的,老宋整个身子趴在那堆东西上。


“快,把这些搬了,快,六头,去拿东西,拿棉被闷……”老宋嘶喊着。


六头应声去了。人们七手八脚搬那些东西,老宋催促:“快,快!让烟一窜就全完了!”


半晌,没见六头出来,老宋喊:“六头,你得暴病了咋的……”


“拿哪个呀?”六头问。


“拿啥不行?难道扒了你的皮不成!”


……


东西搬开了,老宋被搭下了,前胸和肚子满是晶亮的大水泡。


他咬牙说:“石头,吧我的酒壶拿来。”


石宝洁带了哭声:“老宋,你得下山,你得去医院呀!”


“石头,医院是给我这种人预备的吗?“老宋躺着咕咚喝了一口酒,没起火是万幸。石头,要是起了火,咱们都是死罪。”


他让人们去挖几颗‘黄瓜香’(地榆)来,他说捣了敷上,有三几天就好了。


他苦笑说:“石头,学着吧,靠山吃山,混山的偶凭着山神爷的赏赐度命……”


人们挖来了‘黄瓜香’,却见老宋原本苍白的刀条脸黑漆漆的,只以为他是疼。


石宝洁为他把‘黄瓜香’捣了敷了。老宋突然瞪圆了眼:“谁也别走!带上棒槌带上酒,把我搭到林子里去……”


“老宋……”六头拦他。


“山神爷不饶我!”老宋恨恨地说。


林子里没有一丝风,天色更暗了,到处摇曳着莫名的飘渺。


雷还在不断滚来滚去,人们只是抬老宋进了林子。


老宋将人们的棒槌在地上插了。唤宝洁扶他跪了,为天地祭了酒,把余下的酒又浇在那些棒槌上。栓的红布浇了酒,黑塌塌像剥下的一张张带血的人皮。


老宋朝那棒槌跪着。宝洁看他撑在地上的胳膊在抖。


“有人……偷拿了我窝棚里的人参……”


老宋似乎在呻吟。


“是谁拿的,照山里的规矩,自己向山神爷爷承认了吧。”


没人吭声,也没人互相啾别人。


一个上前一步,挨着老宋朝棒槌跪了,又一个刚迈脚,六头抢先一步奔过,腾一声倒了房山墙一样直通通跪了……


人们和老宋跪成了一排,却没人承认。雷一个接一个更紧了,天更暗了,吞没了头顶的树影山影,周围浮游着一块一块昏暗的雾气,像群进山的牛羊,奔突着,抵斗着,拥挤着……


老宋在奋力直起跪不住的身子。


他唤:“石头。”


“干嘛?”


“帮我……脱衣服……”


“干嘛?”宝洁起身去扶他,更加惶惑。


“只能听凭山神爷爷惩治了。”老宋凄苦地说,自己也动手扯身上的衣服,他用脸碰碰宝洁的头,声音更加悲戚:“想不到,山神爷非要罚我死了……”


哦,传说中可怕的一幕真的发生了!


进山时老宋就告诉过人们,若是有人偷了大家共有的东西不承认,山里不准猜疑赌誓,只能凭山神爷发落……把头脱了衣裳让人绑在树上过夜,任凭林子里成团的蜢虫毒蚊叮咬(但可点火驱蚊),罚他认人不准用人不当之罪。过后,谁也不得追究他丢失了东西的责任。若偷东西者认了,也照此办理(不可点火驱蚊),熬过这宿不被叮死,带所偷的东西下山……


今天,真轮到老宋了。


宝洁不忍地为老宋脱衣服,他的手触到老宋那敷了药的前胸,一抖一阵心里的剧痛传遍全身。他猛一推,老宋倒了。他大喊一声:“老宋,我替你!”


说着,他已经扒下了上衣,没等老宋滚着扑过来拦他,他已经把裤甩下,鞋袜也扒了,几步站到一棵树下……


咔嚓嚓又是一个惊雷。


“石头……”老宋爬着去拉他。


他哽咽了,但他高高昂起头,不让人们看见他的泪,他觉得此时不该挥泪,他觉得此时把进山该干的都干了,他觉得唯其这样,自己这个“棒槌客”才不同于老宋,不同于顺子,更不同于六头,他不信什么山神爷,他想老宋也不欣什么山神爷,而信他是个男子汉,是个不仅仅知道娶老婆的男子汉……信男子汉心里有的那个最崇高最圣洁的神灵……


“老宋,我替你了,你甭拦了……我……我进山是为了,养活,老,娘!”


“石头……”人们一片惊呼。


“石头!”六头一个狼疮扑过,跪倒在他脚下,抱住了他的裸体,“是我偷的!”


老宋几乎痴迷地带着一种虔诚的欣赏注视着大树下屹立的裸体的宝洁,半晌才摆手:“快,快给石头穿上衣服……”


宝洁却只是惋惜地看着跪倒在他脚下哭泣着的六头,看六头从怀抱里翻出了那个红布包裹着的人参,想起老宋说的,人参属五加科植物……他看刚挖出的参是那么白嫩丰满,现在却满是皱折,现着干枯的苍黄……


这人参要是永远不被人挖出,把它的丰满和它的果实的鲜艳永远与山林共存该多好啊!宝洁心里发出悲哀的叹息。


他被人们拉着穿上了衣服。


“咋办吧?六头。”老宋没接六头手里的人参,瘫倒在呻吟着问。


“该咋办就咋办吧。”六头在嗓子眼咕哝。


“六头,不是我心狠,是山神爷容不得你这下诈,求山神爷赏你条生路吧。”


众目睽睽,六头一步步蹭到那还散着酒味的棒槌前,一点点瘫了身子鬼下,一下下磕了三个头,慢慢站起了身子,默默看着老宋扔到他脚下的一捆绑绳,那眼神是呆滞木僵的,但他死死咬着唇,慢慢动手解了扣子,脱了上衣,露出他黝黑黝黑一疙瘩一疙瘩肌腱的肩背胸臂……


四双眼睛闪着森森的光芒。


又一个雷当头炸了,山林纷纷扬扬飘落一片被炸碎的暮色。


“老宋!”宝洁突然喊。


“干啥?石头……”


“放了他吧!”他说。


“……”老宋看看宝洁,那眼里闪出一道他曾见过的柔光。老宋又转头去看那几个人,那几个却全无表情。六头也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卑微的乞求的眼色去看那几个人,他们仍全无表情。


宝洁却沉着石雕般的脸朝他们逼近一步,用灼灼的目光盯紧他们,低声说:“你们向老宋说,向山神爷说,求他们饶了六头吧!”


那几个互相看看,被宝洁少有的威严吓得倒退了一步,嗫嚅道:“六头,你……”


“说,放了六头!”宝洁几乎是喝吼了。


宝洁的背后,六头已经站成了一具毫无知觉的尸体。


老宋坐在那里,像是看一出动情的戏,他举起酒壶,才发现刚才已经倒光了,但还是往嘴里控出几滴有滋味地吧嗒吧嗒嘴。


那几个慌了,互相看一眼,嘟囔说:“石头,这可是山神爷的规矩……”


“说,放了六头!”宝洁说。


那几个在宝洁的进逼下没了退路,不情愿地冲老宋说:“老宋,就依了石头吧……”


老宋洋洋不睬:“冲山神爷说。”


“是!山神爷,饶了六头吧。”那几个人茫然地冲混沌的山林说。


半空闪过道霹雳,一股风卷过,山林摇撼,顷刻砸下豆大的雨滴……


“石头,山神爷应了!”老宋说。


老宋奋力起身,宝洁忙去扶他。


六头这时才神魂归位样猛醒,他扑过跪在宝洁面前哭了。


“石头,我不是人!”


宝洁没有吭声。


“六头,”老宋却鄙夷地一笑,“你今天才算真正见识到什么样的男子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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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见识了啥叫汉子  发表于 10-16 10:10 较早前

布衣平民 Lv1 Rank: 1

终身成就奖章

[ 4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6-11-23 17:17发布于 11-23 17:17 较早前
(7)

这晚,老宋把宝洁又找进了他的窝棚。


老宋没作声拿给他六百块钱,又加上二百块,才开口:“这是我孝敬老娘的。石头,明天我去找人送你下山。记住,从此以后,永远不要再进山做‘棒槌客’!”


宝洁数了钱,疑惑地说:“不是还没把活干完吗?再说,东西还没卖,他们算计,我们每人至多拿四百块钱。”


“这是我的积储,先算给你的。”


“那……你怎么办?再说,人手也紧。”


“拿着,出山,别的不要管。只要……往后记住大山林深处有个老宋,我的心就知足了。”


“老宋,你……你真就这样混一辈子!”


“石头,”老宋拉住了他的手,宝洁坐到了他的身边,任凭他紧紧地拥着,“石头,像我这样的,在大山林里比在外面好过。”


“不,老宋你……你不坏,……”宝洁的脸已偎在老宋的胸口上,听得见老宋那咚咚的迅疾如擂鼓般的心跳。


“有你这句话,足矣!”


老宋一声长叹,突然捧住宝洁的脸,死死的一个长吻。宝洁心里涌动的窒息般的绞乱使他的眼眶发热,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他突然发觉,能被人如此的爱抚,是自己心底的渴望。他哽咽着小声说:“老宋。我……我真有点……不想下山!”


老宋突然扯开宝洁的衣襟,把滚滚烫烫的吻洒遍他的身子。


不知为什么,宝洁止不住自己的泪。


老宋终于喘息着冷静了,他榭着宝洁的泪,说:“别哭了饿,山神爷眼皮子底下,不兴哭三哭四的。不论进山出山,你都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明天,下山吧,山外才是你的世界!”


“可,我……我想等顺子回来,……”


“甭等了,石头,听我的,带上钱去看你的老娘吧!忘掉大山林,忘掉……所有所有的都忘掉,忘掉顺子,忘掉我,……忘掉,……”


就在宝洁回家的列车上,他做了一个梦,他仍在大山林中,是一片阳光明媚的开阔地,地上一簇簇都是结了鲜红人参果的人参,他和顺子拥在一起滚在一起,听见老宋在凄凉地唱,才发现老宋坐在近旁,举着那酒壶在喝酒,而目光中又是那种对他们痴迷的虔诚的欣赏。他和顺子不好意思地一跃而起,才发觉两个都光着身子,阳光下,一个赤裸着健壮的黝黑,一个赤裸着优雅的白皙……


一阵喧哗惊醒了他的梦,是乘警和列车员像喝囚犯一般地开始查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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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像是一个传说,收藏了  发表于 10-16 10:12 较早前

布衣平民 Lv1 Rank: 1

[ 5楼 ]
发表于 2006-11-25 14:26发布于 11-25 14:26 较早前
一个赤裸着健壮的黝黑,一个赤裸着优雅的白皙

布衣平民 Lv1 Rank: 1

[ 6楼 ]
发表于 2006-12-02 16:09发布于 12-02 16:09 较早前
别有一番风味

仗剑天涯 Lv2 Rank: 2Rank: 2

[ 7楼 ]
发表于 2006-12-06 01:30发布于 12-06 01:30 较早前
呵呵呵,不错,顶一下

风尘奇侠 Lv3 Rank: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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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楼 ]
发表于 2006-12-15 14:35发布于 12-15 14:35 较早前
很喜欢

顶一顶

仗剑天涯 Lv2 Rank: 2Rank: 2

QQ

[ 9楼 ]
发表于 2006-12-21 19:28发布于 12-21 19:28 较早前

布衣平民 Lv1 Rank: 1

[ 10楼 ]
发表于 2006-12-31 20:52发布于 12-31 20:52 较早前
不错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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