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以后

深海阳光

离开以后

离开以后，我把属于他的气息和那张照片一起，小心翼翼地保存。


森。相信我，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


可是我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了，甚或是我自己。感觉每一次的离弃，都是永别。或许明天，你就会离开这个城市。只留下我一个人，孤独而忧伤地活。


我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开始在颤抖。


但是我必须要回去。森。你知道，那才是属于我的生活。


我知道。我们亦不再会有交点。我只是不想面对别离而已。


然后两个男人在人潮里无所顾忌地搂抱在一起。


森。为什么不尝试着改变。或许你真的不是。你总是在一味的强调中越走越远。


你认为你真的可以逃离。你明明只是在边缘徘徊，不知道该进亦或是要退。


语言同样尖锐。


一路的相对无言。而他的手一直安静地躺在我的手心。黑夜渐渐来临。我知道我将再一次的失去他。因为感觉到要离别，神情更加凄凉。


森。我想要听你的故事。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已经没有时间了。如果真的还有未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我一直在寻找可以分担的人，但是依旧只是我一个。所以更加缓慢地前行。


汽车缓缓地驶出站台。我看见他微微张着的手臂，伸展成寂寞的形状。我亦能体会他心中的苦。只是不知要如何安慰而已。

森。有时候我感觉到生命中的无奈。昨天还为你收拾行囊的父母，今天便要你搀扶着才能前行。


森。我不知道我将会去哪里。生命一直处于颠沛流离的境地。没有一个地方值得停留。


森。我总是体味到黑夜的漫长。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看着秒针一点一点地行进。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是黎明。


森。我会在午夜突然地惊醒，感觉到很无助。然后钻进不同的人的怀抱里。终于觉得安全。

我知道他亦过得不容易。从贫穷的农村出来，辗转于不同的城市求学。由于高考失误，只上了个专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寻找未来。远方的父母，因遭遇车祸，常年卧床不起。从此害怕一个人穿梭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之中。

第一次的相识。记忆中惊慌失措的孩子。


森。昨天我见了一个陌生人。他希望我可以和他在一起，只有一个晚上。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但是他知道我的电话。他说他要来找我。他说他要杀死我。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要不你来我这里避几天。只是以后别再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森。但是我已经相信了你。


于是有了第一次的见面。

一个面容憔悴的男子。独自往返于陌生的小径。只是因为相信，另一个男人可以给他短暂的依靠。


他出现在我的面前。习惯地楼住我的腰，一贯的旁若无人。


晚上一起睡在我窄小的木板床上。


做完爱后他仍沉默地凝视着我。


森。我要记住这瞬间的甜蜜。我要记住这一切。


赤裸裸地拥抱。把他瘦弱的身子埋藏在我的胸怀。许久都不放开。


第二天傍晚才送他离去。


森。我们会不会见光死？


不会。因为我知道我抱着你的心，是真的。


森。我会害怕去面对。现在班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同性恋。我把那天见网友的事情告诉了宿舍的同学。但是他告诉了别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去生活。


答应我。一切都会过去。他们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而已。以后你要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然后便是长久的杳无音讯。我亦不去寻他。只要感觉到他仍停在那里，已是足够。


偶尔会在东湖边给他打电话。做家教回来的夜里，听到他的声音，便不再觉得严寒无法承受。

森。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的音像店里。如果可以，我想要见你。


在音像店的长椅上。我一眼认出他瘦弱的背影。


你又瘦了。


森。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暑假的时候父母出了车祸，到现在还卧床不起。我好怕我再也回不来这里。


我感觉到他冰凉的泪水滑落在我的手心。不知道如何安慰，所以保持沉默。只是将抓住的双手，握得更紧。


在马路上穿行。把他整个身子包在我的怀抱里。


森。他后来告诉我。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是安全的。


但是还是要离去。因为有属于他自己的生活。


然后在车站告别。因为站在背后，无法看见他的眼睛。但我仍然感觉到他轻轻的抽噎。

我仍然只是偶尔在东湖边往他的宿舍打电话。听他说外面天冷，早点回去。便会满足地离开。


然而这样的相守亦不会永远。


终于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他对我说，森。我不再想要过这样的生活。我觉得我可以改变的。除去你我的第一次。我对同性毫无欲望可言。我只是想要被拥抱的感觉。


森。相信我。你也可以的。我们都只是需要关怀的孩子而已。

不会的。我做不到。你是个骗子。


突然的歇斯底里。

有时候我感觉到自己不过是皮肤饥渴的孩子。


小时候父亲在外当兵。家里只靠母亲在外做堤挣工分养活。一走就是两三个月，常常就把我托付到其他人的家里去。只到度过自己辗转流离的童年。


在陌生人家里居住，渐渐懂得沉默。沉默就是不表达、不企图、不要求。半夜肚子饿，饿得痛，饿得发慌，都要忍住，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来。喝水，上厕所，穿衣服，也是如此。我亦从来不说，我要这个，或我不要那个。因知道自己得不到感情，所以就失去了需索的权利。


那时候只觉得成长是太过缓慢的事情。我的母亲教会了我静默，并接受现实存在。


只是总感觉到饿。非常饿，皮肤、胃，连同我的感情。


吃东西的样子会非常难看。用力吞咽，一言不发，急欲把自己填满。


饥饿似乎也成了一种疾病。

我又回到自己一贯的散漫生活。因为无所牵挂，显得更加的自由而寂寞。似乎只剩下对命运的一种近似盲目的挣扎。


直到无法逃避。所以甘心接受一切现实。


可以和任何一个躺在身边的男人做爱，不分彼此。


在感情的虚无面前，肉体的纠缠显得更加的简单而真切。因此我们做爱。却在抽空的瞬间陷入更大的空虚。如此反复，无发自拔。


被陌生的男子抱在怀里。觉得不再孤单。即使仅仅只有一个晚上的幻觉。


不再奢望能听到他的声音。


而我亦渐渐忘记他的脸。他的脸沉没于暗中。笑容。头发的颜色。额头。眼睛和嘴唇的形状。下巴。肩。手指……所有的轮廓与气味。忘记一个人，一点一点地擦去印记，直到消失。他的肉体与意志缓慢沉落，被黑暗覆盖。似乎这个人，从来都未曾触摸过他。从来都未曾与之相见。

森。你过得还好吗？


电话那断的声音犹如隔了几个世纪的遥远而沧桑。


还是老样子。我只是无法改变而已。


森。如果可以，我想来见你。


但是我想要彻夜的抱着你。


森。黑暗会将你我淹没。你知道，那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那我们相见亦没有任何意义。在白天我们都是带着面具生活的正常人。只有在夜里才能看见纯粹的彼此。


森。我会去寻你。你一定要等我。

第一次坐火车去了陌生的城市。在约定相见的凌晨给他打电话。


森。你去了哪里？我找不到你。


我已经不在武汉了。我来这里见一个人。


森。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这样对你。


感觉到他内心的痛。心里觉得很安慰。

从未到过的城市。怀里陌生的躯体正微微哭泣。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失去了。


而我亦什么也没有得到。夜晚虚幻的充实为瞬间的空洞所代替。滚烫的眼泪一直在眼里灼烧。但是流不下来。


黑暗中一双天真的眼神，久久地凝视。他对我说，森。我要记住这瞬间的甜蜜，我要记住这关于你的一切。


在那里呆了三天后坐大巴返回。第一次简短的旅行，犹如童年的流离失所。

森。我在洪山站台。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见到你。


我带了相机同行。希望能记下些最后的遗弃。


毫无顾忌的拥抱。这是一贯的他。


过马路的时候把他贴在自己的胸口，亦觉得不再孤单。


森。我没想到我会伤了第四个女人的心。只是因为一些误会，我们彼此互不搭理。我觉得很难过。难得有个人那么对我。


森。我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世界似乎并不是属于我的。或许明天就会离开，不会再回来。


森。我告诉他们我有同性倾向，而他们亦不介意我的行为。我已习惯于躺在他们的怀抱。如果离开，我不知道要如何熬过这漫长的黑夜。


我只是不去打断他。而我心里的痛，他亦无从得知。


手指从他的脸颊滑落，在空气中卷曲成寂寞的形状。


我想要一张你的相片。


是天真无邪的笑容。只有他一个人，散落在陌生的人潮里。


而他的手，亦始终覆盖在我的手心。直到一路霓虹。


森。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相信我。

汽车缓缓地驶出站台。转过去的脸庞，再一次闻到泪水浸满的味道。只轻轻地一挥手，他便沉溺于黑暗之中，再也无从寻找。


森。我会记得这一切，关于你的这一切。


而我亦不会忘记。


离开以后，我把属于他的气息和那张照片一起，小心翼翼地保存。


离开以后，我们亦只剩下回忆而已。

后记：

在教室的角落躺了整整一个周末。手指不停地晃动，亦有一幕一幕的画面在心里跳动，犹如无法定格的镜头。

偶尔有微风掠过，散发出破旧而迷离的味道。

这的确是一个全新的充满欲望和激情的时代。同样，也更为空洞和阴郁。 因为我们面对着的，是更多的消失和告别。

离开以后，我们亦只剩下回忆而已。

金不换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