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老少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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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喜欢一个人很简单，往往就在相遇时那不经意的一次回眸。

——文白手记

两年前我从北京来到了重庆，记得那时秋意正浓，丝丝愁怨的细雨带着淡淡的清凉。

工作在从北京辞职前就已经定好了，所以一到重庆就开始了新的工作。白天坐在28楼的办公室，我喜欢从窗户向远方眺望，那里有不少新建的和正在建的高楼，还有一条静静流淌的长江——像一条黄色的绸带，扭动出一江的温柔。

都说重庆是山城，也有人叫做雾都，我却更愿意称其为水城。长江和嘉陵江由西向东弯曲着淌过这座城市，然后相汇于朝天门，再一起流向大海。这是一个水的城市，一个有着丰富历史文化沉淀的城市，也是一个充满爱的故事的城市。

重庆是我一个全新生活的开始，领导是新的，同事是新的，就连办公用的桌子和桌上的那一台电脑也都是为了我的到来而新添的。平日里大家也都愿和我这个新来的同事一起聊天，还轮流着请我吃重庆各种特色小吃，他们的热情让我很是感动。但我的情绪却总也提不起来，时常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我那间小办公室莫名其妙的想着一些事情。感觉着精神上的空虚，于是就愈发觉得陌生生活的单调与无聊。

要说起我离开北京，其实是因为一个人。一位我曾经以为可以用一生的热情相爱的老教授（以后简称吴教授），他是教我企业管理的老师，正是他带我走上了一条恋老的不归之路，记得那是在大二下学期的一个周末，他打电话让我到他家吃饭，于是我就去了，那时他还只是我心目中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一位关心学生的好师长。他请我吃饭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这是第一次到他家里。他的儿子在德国柏林经营着一家不小的中餐馆，前两年他的老伴也过去帮着打点生意去了，宽大的三居室就他一个人居住。

没有想到的是，一进他家门我就看到桌上放着一盒燃着蜡烛的蛋糕，音响里正放着“生日快乐”的音乐，吴教授站在桌前望着我微笑：文白，祝你生日快乐！

那一刻我很是为他还记着我的生日（而我自己却已忘记）而感动，于是我流下激动的泪水，从不喝酒的我那晚陪着他喝了两大杯的绍兴花雕。见我醉了，吴教授就让我住在他家，还扶着我睡到了他那张松软的大床之上。

恍惚中，一个光着身子的人压在了我的身上，一张嘴轻吻着我全身，后来就一口包住了我的下体，我清醒过来，知道是吴教授，想推开他，但又怕反而更加尴尬，于是就装着沉睡的样子不动，直到最后我激情的喷射……这让我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快感。

就这样我和他相爱了，而且是爱得死去活来，山誓海盟，石烂海枯。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我爱上他正是因为第一次那让我难以忘怀的快感，这种快感让我无法自拨，在他的带引下，我成了同性恋老队伍中真正的一员，只是那时我还不懂。

我毕业后在北京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并一直和他保持着这种同性关系，憧憬着我和他美好的未来。但越到后来我越发现他开始疏远我，经常电话中说他很忙，没有时间和我见面，开始我信了他，直到在一个星期天我提着水果到他在学校的住处去看他，走到他门前，明明听到他家里有电视的声音和两人说话的声音，但敲门却总是没有人开，直到后来电视关了，人声没了。那天我伤心的把一袋水果扔进了楼下的垃圾箱，然后回到家睡了一天一夜。

我忽然有了一种被人玩弄的感觉。仿佛连屋子里的空气都在不尽的嘲笑我。一腔真情被无情的拒之门外，就像是鲜花遇到了火，我的生活一下失去了色彩。

有时候天堂和地狱就只有一步之遥，但这一步的距离却足以破坏整个人的意志和灵魂，我在痛苦中流泪，我渴望着接到他道歉的电话，但是没有。

后来我想明白了，像吴教授那样的风采老人，整天又生活在众多的年轻帅小伙堆中，他其实早把我扔在一边了，我只不过是他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以前他对我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我而精心编织的谎言。于是我想到要离开北京这个让我伤心的城市，要逃避一切伤害，然后重新生活。就这样，我放弃了在北京那份让很多人羡慕的工作来到了重庆。我想要在这里再次焕发我生命的激情，创造出一片自己的天空。

平时走在重庆的大街小道上，总会有不少漂亮老头从身边走过。而我也只是以欣赏的眼光多看两眼，爱过一个人，受过一次伤，我不想再次陷入所谓老少真情的陷阱。我认为美好的爱情都只能是出自于作家之手，电视上可以看到，小说中可以读到，但生活中却无法找到。

空虚孤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但好在心中的伤痛也在一天天的淡去。我开始爱上了重庆这座城市，爱上了重庆这里热情好客的人们，爱上了公司这个和睦的大家庭，我的工作成绩也得到了老总的认可和一再表扬。

我的新老总姓陈，四十不到，毕业于国内最知名的大学，后来又在美国ⅩⅩ知名学府深造了MBA，回到重庆后就开始了她的创业之路，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就把一个小公司发展成了在重庆同行业首屈一指的品牌性企业，业务涉及建筑、装修和物业管理。她成了在重庆商界公认的女强人，能到她公司工作是我的荣幸，公司能有她这样的老总，也势必会越做越大，越做越强。

一个周末的上午，正在家睡懒觉的我被陈总的电话惊醒，她让我赶紧到观音桥的世纪金源大饭店去帮她陪一位刚从北京飞过来的客户，说有我这个“北京通”帮忙谈判，可能会对这笔业务有所帮助。之前我已对这个北京来的张总有所了解，他决定要在重庆开一家高档的休闲会所，其中包括老北京风味的茶馆和北京风味的饮食馆，这次来是为了找一家有实力的项目合作伙伴。

记得一位国内的商业大师说过一句话：要想成为一名商人，首先就得学会吃喝嫖赌。以前我很是反感，但进入到社会之后，我才算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真谛。这就是国情。

来到金源饭店时，除了从北京飞来的张总和我公司的陈总之外，还有一位重庆某重要部门的重要领导（后称领导李）。一阵礼节性的问候之后，我就和两位客人天南海北的聊开了，好在我的知识面还算广，聊得并不比他们差，并因此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接着是吃饭喝酒，饭后就是打牌（斗地主）。不到两个小时，我就在陈总的授意下故意输了三千多块。但陈总却在一边笑，我知道她是有苦说不出。

牌打完了。又说起要去大名鼎鼎的“富桥洗脚城”洗脚，洗完脚，接着又说要去“大浪淘沙国际俱乐部”。这下我是再也不肯去了，我从不爱去那种灯红酒绿的场所，谎说我北京的同学来重庆出差，还等着我晚上请他吃火锅，加上又说了一大堆好话，陈总才同意让我提前回家。当然我不愿和他们在一起的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位某部门的领导，总是对我动手动脚，挺着一个大肚子，一颗秃得只有几根头发的圆脑袋，五十多岁的人了说话粘乎乎的让我反胃。但我出门时那位让我反胃的领导还是追到门外要了我的电话，说是以后我不管遇到啥子事都可以找他帮忙解决，最后挥手和我做了一个拜拜，实在是让我难受之极，但脸上还得陪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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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逃兵一般的来到酒店楼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楼下正好就是我从没有到过的嘉陵公园。也没有想到过在重庆这个山形的城市里还会有这样一个宽敞平坦、设计幽雅的一个街心公园，而且这个公园就在观音桥商业街旁边，所以人很多，男女老少，来来往往，很有生活气息。

我找到了一个空着的座位坐下来，掏出一支烟点燃，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这个浓装艳抹的世界浮华得有些让我手足无措，抬起头，看着自己吐出的烟圈在空气中幻化成一片飘渺。

刚把抽完的烟嘴扔进旁边的垃圾箱回到椅子上坐下，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伙子，挤到坐一下要得不？”

抬起头，是一位清秀的老者，一位看一眼就让我心跳加速的老人：白净而又轮廓分明的脸；睿智深邃的目光；微有一丝花白的头发修剪得又短又平；一件乳白色的立领休闲茄克；一条淡灰色的绵织休闲裤；一双黄色澄亮的皮鞋；手腕上的一只手表在四周已经亮起的彩灯下时不时反射出温和的光。他拿着一份重庆晚报站在我面前看着我微笑。

“当然要得，这个位子本来就是坐两个人的嘛。”我赶紧说。并站起身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就多谢了！”老人很客气的坐了下来，从衣兜里掏出一幅老花镜，把报纸摊放在膝盖上看了起来，不再和我讲话。

我也不好开口找他说话，就在一边偷偷的打量起他来：

老人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悠闲自得的看着报纸，四周过往的人都好像与他无关，那份恬静，显得超出尘世的淡定。他的眉毛较长，鼻梁挺直，脸上并没有一般老人常见的那种老年斑，从他的领口可以看到他颈部白晰细腻的皮肤。看起来很有学者风范，我的眼前又开始晃现出吴教授的影子来。

这时老人侧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避开目光向远处看去。心想让他发现我这样直勾勾的眼神毕竟不太礼貌。

老人又开始看报纸，我又偷偷的欣赏起他来。但这时他却突然侧过头对我笑笑，于是我也笑笑，然后又赶紧避开了目光。心里开始有些紧张，想他可能已经发现了我的异常。

于是我又掏出烟抽了起来，面向前方，时不时用余光扫视旁边的老人一眼。总想和他搭上话茬，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小伙子，能不能要你一支烟抽？”

我侧过头，老人正望着我微笑：“不好意思，我出门的时候，把烟落在了屋头，你的烟香把我的烟虫勾出来了。”说完哈哈一笑。很可爱。

“当然可以。”我心中暗喜。急忙掏出一支烟递了过去：“抽我的一样。”并打燃火机伸过手去。

“多谢了！”老人赶紧低头吸燃了香烟，又用手指在我的手背点了一下，抬头深深的喷出一口烟雾，看来他是已经憋了很久的烟瘾了。

“哟嗬，你这是中华烟嗦，我说啷个抽起恁个香嘛！”老人低头看着烟嘴。

“让您见笑了，这是我老总今天给我陪客户的，我各人可舍不得买这样的好烟！”我有些讪讪的笑，但还是给他说了实话。

“我就说嘛，一般人是舍不得抽这个的。”

“是，现在是买这个烟的各人（自己）不抽这个烟，抽这个烟的各人不买这个烟。”

“哈哈，你说话很幽默，可还真是恁个样子的。”老人接着说：你是外地人？

“算是也算不是”

“啥子意思哟？”

“因为我出生在重庆郊县，却很少在重庆范围内生活。就连重庆的主城区我都不熟悉。所以嘛我真正的重庆话也讲得不地道。”我说。

“那你来这里是出差？”

“不是，我这次是从北京回来工作。”

“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啊，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我们这些老了的人是想出门走走也走不动了，没得事的时候，也只能是来公园转转算了。”

“这样也好啊，我还真羡慕你们这样清闲的生活呢。”

“清是清闲，就是老了，和你比起来，我就是下山的太阳。”

“夕阳才是最美的嘛！”

“就是不该到了尽头。”老人补充道。很和善的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一般抽烟的老人很难有如此的漂亮的牙齿。

“老人家，您就住在这个附近？”我问。想要和他套近乎。

“不远，经常会来这里走走坐坐。”

“这里是个不错的地方。”

“也是近两年才修好的，原来这里是乱七八糟的平民窟，住的都是一些造孽（可怜）的人！”

“哦，变化还是很快的嘛，两年时间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也该变了，想想以前经历的大武斗，日本大轰炸，大跃进，文化大革命。重庆也算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城市哟！我们这些老不死的受的苦可多得很，你们这些年轻人可能好多都没有听说过。”老人望着我，接着又说：现在是好了，我们人也老了，想起来人呐一辈子也没得啥子意思。

“不，应该说是您有更多的人生阅历，经历过不同时代的生活，这样的人生才更有意义嘛。我们年轻人就差您们这种丰富的生活沉淀。”

“小伙子，你很会讲话。”

“是吗？我也很愿意和您聊，向您学习宝贵的处事经验。”

“经验是活出来的，而不是学出来的。好多事情只有靠你各人在生活当中去体会，就像是一个体会不到爱的人就不可能认真去爱别人一样。”

“老人家，您讲得太好了，您一定是位很懂得爱的人。”

“咳！我这只不过是打个比方！”他有些讪讪的笑。

“但生活中也会有一些得到爱的人却不会去珍惜爱。”老人的话让我想起了我曾经深爱的那位吴教授。心里有些酸。

老人一愣，忽然抬头看着我，好像是爱我这句话的感染，正想要说点啥子，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说了一句：“晓得了”。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抬手看了看表：小伙子，多谢你的香烟，我也要回家做饭了。以后有机会再聊。

“您每天还得自己做饭？”我问。想留他多聊一会儿。

“是，我每天都得准时回去。”他站起身向我伸过手来。

“再见！住得远不？要不我送您？”我握着他细腻温热的手说。

“不用了，也许我们会有机会再见的。”他笑着向我挥挥手，向远处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流中。

望着他的背影，我心中竟荡漾起潜在的凄凉与淡淡的哀愁来。曾经以为已经修炼得心如止水的我，却忽然发现自己依然脆弱。

是因为刚才偶遇的这位老人么？

是因为这位老人而想起了另一位老人么？

岁月笑，心渐老，抛不开情缠情绕！

见新人，思故知，老少情怀何时了？

“咳，真是自作多情！”我自己不禁好笑，然后把双手插进裤兜，向着前面的的士车站走去，的士就向着我租住的那套孤独的小屋开去，马路两边的霓虹灯飞快的向后疯跑。心里有着万千思绪在涌动：是生活的疲倦？是心境的萧瑟？还是爱的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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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爱总是很奇妙，一见钟情过后便是一厢情愿的日思夜想，固执的把爱深埋心底，然后让自己彻夜难眠。

——文白手记

第二天是星期天，上午我和陈总开车带着北京来的张总对我们公司办公楼进行了考察，又叫上了公司总工程师老杨一起对张总的投资项目进行了研究。中午又一起来到金源大饭店吃午饭，并在酒桌上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然后又和陈总一起开车把张总送到江北国际机场。

我再次来到嘉陵公园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钟，为的是想再次邂逅昨天相遇的那位老人，因为他说过他经常会来这里走走坐坐的。我在公园里随意的漫步，渴望着那个已经写入我灵魂深处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喜欢一个人很简单，往往就在相遇时那不经意的一次回眸。

一次偶然的巧遇真会注定我暗恋一生？

“小伙子，又遇到你了！”

猛一回头，昨天相遇的那位老人正站在我身后望着我笑。一口洁白的牙齿微微从薄而红润的嘴唇露了出来。

“您好！真想不到又遇上您了。”我嘴里说着谎，为终于等到他而兴奋，只是不好表露出来。

“看来我们俩个硬是有缘，连到两天遇到起。”他笑：那边有空着的椅子，要不坐一会？

“要得！”我心里正是求之不得，跟着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

“来，抽烟。”他说着就递给我一支红塔山香烟：我一直抽这个烟，到现在也改不了。

“这个也不错嘛，要前些年一般人还抽不起呢。”我笑笑。

“现在不行了，抽这个的都是没得钱的人了，哈哈。”他笑着用手拍拍落在腿上的烟灰。

“您喜欢笑，看得出您是一个很乐观的人。”

“是吗，也许我的内心恰好相反。”他还是笑笑：其实我的生活单调得如一潭死水。

见他一下有些黯然，我忽然觉得他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便说：

“虽然生活总会很简单，但快乐又总来源于简单的生活嘛，简单平淡的生活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小伙子你真的很会讲话，好像是经过大彻大悟一样，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思想。”

“上回当学回乖嘛。”

“你是不是在爱情上受到了挫折？”想不到他会突然问这样一句话。

“没…没有。”我有些嗫嚅，好像是被人一下看透了心。

“你瞒不住我的，因为我是过来人。也曾经为爱痛苦迷茫过。”他倒是很直接：你还年轻，要以事业为重，不要太多的儿女私情。

我不好说什么，见他吸完了烟就又递给他一支烟并给他点上。

老人吸燃烟：你还没有成家？

“是，还没有。”

“也是，婚结早了没得啥子意思。”他又接着问：看你一定是大学毕业吧。

“是，在北京上的。”

“啥子学校？”

“ⅩⅩ学校。”我说，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他的，但却不自觉的就说了出来。

“哦！是恁个的嗦，那我俩个应该握一下手。”他说着就把手伸了过来。

我伸过手去，他的手总是很温热。但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望着他，想他告诉我为什么。

“小伙子，我俩个还是校友呐，想不到在这里就恁个遇上了，哈哈哈，真是有缘。”老人很是高兴。

“您也是ⅩⅩ学校毕业？”我有些不相信，不相信能在这里遇上这样一位老校友。

“没有错，我是60年在那里毕业的。”

“我是2000年毕业的。”我除了激动，也对他更感亲切了。

“这样吧，小校友，改天我请客，也好尽尽我的地主之宜。”

“不，应该我请您，您今晚必须回家吃饭吗？”我真想和他一起共进饭餐。

“今天不行，改天嘛，我一定到，和你摆得很投机，时间也很晚了。我现在就得回去了。”他一边看表一边说：对了我以后啷个称呼你这个小校友？

“您就叫我文白就是了。您呢？”

“我姓陆。”

“那我就叫您陆伯！”

“要得，这样亲切，那我们就改天再会。”我想他可能又是要急着回家做晚饭了，也不好强留，便顺手递给他一张我的名片：您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要得，有时间我约你出来耍，今天就此别过。”老人又伸过手来。

“再见，祝您健康！”我握着他的手真有些舍不得松开。

短暂的相会，他却又消失在人流中。心里很是失落，却又不免兴奋，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这样一位让我心仪的老校友，这似乎又多了一条以后我找他相会的理由。

坐上回家的汽车时才猛然想起我没有留下他的电话。真是不应该，这样想和他联系也不行了。那他是忘记告诉我他的电话了吗？还是他还并不想让我知道他的电话？一会激动，一会后悔，一会又畅想起我和他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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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天已黑尽了。兴奋得一夜睡不着觉。心里似乎有些感谢起公司的陈总来，要是她昨天不叫我去金源饭店，那我就不可能与这位老人认识了。我忽然有一种预感，我在重庆单调孤独的生活或将从此改观，而一切都缘于这位偶遇的老人，虽然我还不敢奢望他是一位“同志”。但只要能与他成为朋友，也让我心满意足了。

星期一这天，我找借口提前下了班，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又再次来到嘉陵公园。但是我在那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却不见陆伯的影子。直到天暗了下来，后来又飘起了细雨，就不得不心情惆怅的回到了家，心想可能是他今天有事出不来了。

第二天我上班坐在办公室时刻注意着桌上的电话，因为陆伯会从我给他的名片上知道我的办公室电话的。只要是一响我就急忙抓起来，想要听到陆伯的声音，却是一次次失望，我就又安慰自己：看你这丢魂落魄的样子，不就才过两天嘛，就急得这个样子。

可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我一直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就又想可能是他知道我上班忙，所以没有给我打电话，在周末的时候他一定会给我打过来的。

可是一直到了周六早上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吃完早点我就打车直接到了那个我与陆伯相遇的公园，可直到天快黑了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就又想，可能是他家里忙，走不开，所以不能出来。再说人老了，一到周末，子女也都会回到父母身边看看的。

第二天星期日我又去了那个公园，可还是没有遇上他。陆伯好像是突然从人间蒸发一样，从我生命里消失得无影踪了。但我还在努力找着各种理由来安慰自己。想他可能确实是太忙了出不来。甚至是想到他可能是生病住院了，说不定现在就正躺在医院里呢。

就这样，半个月过去了。这中间我不下十次的去到那个公园。但物是人非，我这个可爱的老校友却再也没有出现在我守望的视线里。

再后来，那个秋天就要完了，树叶开始黄了又落。唯有公园里的一些长青植物还是那样郁郁葱葱，让人感觉到还有生命的存在。秋天在我的意识中开始模糊，但陆伯的影子却越来越为清晰，顽强的占据着我灵魂，让我彻夜难眠。他就像是一粒小石子，被一个调皮的小孩随意的扔进了一池秋水，激起了我无穷爱的涟漪。

能与陆伯再次相遇吗？就在地球上这个叫做重庆的城市。我不知道。我渴望奇迹的出现。回到一个人居住的小屋，光线开始暗了下来，又是一个夜的到来。开亮灯吸起一支烟，抽出一本书，我倒在沙发上，逃避那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凄凉。也许他那天和我聊，仅仅是因为我给了他一支香烟，或者是他本来就只是为了想得到一支香烟而已。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还有他所说的啥子校友，根本就是无中生有。他仅仅只是想在我面前显示一下他的身份，不至于让我瞧不起他。

我好像落在云的怀中，我看见了快乐的希望，看见星星的光芒，看见月亮的光芒，他们和在一起幻成了绚烂的线条，光圈的中心是陆伯那温和的笑容。我想要去拥抱，想要对他表白我的爱慕之情，我甚至想如果他是同志，我可以跪在他的面前，然后双手呈上一朵灿烂的玫瑰。但他却不理我，只是笑，一口洁白的牙齿在不同色彩的光幻中闪动，让我有些晕炫，再然后他就慢慢的消失……

所有一切的事物，美好的，不美好的，向往的，怨倦的，甚至于是四周的空气和窗外的夜色都那么无情的向我挤压过来，我感到了呼吸的困难。夜于痛苦中像水流般过去，不带走一丝的忧伤，窗外的天色冉冉的亮了。

“还是死了心吧。”我对自己说：“就当那一天我和他只是擦肩而过时不小心多了一次错误的回眸。”

这个周末我是打算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好好睡上两天。怕有人打扰，我就干脆关掉了手机滑进孤独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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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起得床来，打开热水狠狠的冲了一个澡，一下轻松了许多，似乎觉得肚子很饿，便下楼在“乡村基”快餐要了一份金香排骨。

回到自己租住的那间小屋。打开电脑想写点东西倾泄一下心中的苦闷，这时才想起放在电脑旁的手机有一天都没有开机了。刚一打开，就有信息声音响起，一看上面竟有五个未阅短信。

这一看，我的心就加速跳动起来，五条信息都是一样的：小校友你好，因事好久没有给你联系，很是报歉！今天从早上开始就给你打电话，可一直都是关机，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在用这个号码。如果是，你看到信息后，请与我联系，这就是我的手机号。挂念你的老校友：陆。

“是陆伯！”我激动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原来他果真是有事才没有和我联系，于是所有的失落都一扫而光，赶紧把电话回了过去。

“喂！是小校友吗？”那头传来陆伯的声音。

我激动得不知道说啥子好：是，陆伯您好。我等你电话很长时间了。

“我说，明天不正好是星期天吗？我想你陪我一起到南山玩一天，你看你有没得时间？不行的话就改天再说。”

“有有有，我明天休息，很愿意与您一起去爬南山！”

“那好，你晓得南山啷个走不？”

“不晓得。”我其实是晓得的，南山是重庆很有名的一个周末休闲的好去处，那里有各种特色的农家乐，我陪陈总和客户去过几次那里，之所以说不晓得是怕陆伯知道我去过的话就不想去了，怕打消了他的兴趣。

“那你就在明天早上8点在上次我们见面的地方等。不见不散。”他又说：记住，明天我请客，这里先说好了。

“好好好，有您这样的老校友陪着，还不用各人花钱埋单，这个亏我吃定了！”

挂下电话，就完全再没有心思写东西了，在网上看了一些NBA的相关报道，但到最后也不晓得上面讲了些啥子，眼前全是我扶着陆伯爬山时的情景。

第二天早上8点差一刻我就赶到了那个公园。老远就看到我日思夜想的陆伯站在那里东张西望。一身灰白色的运动装，一双灰色的运动鞋，背上还有一个小包，看起来健康而有活力。

我跑上去：陆伯您早！我本来还打算走到您前头的，没有想到还是让您在这里久等了。

“没得啥子，我也是刚到，再说你来得也不晚嘛。”哈哈，他拍拍我的肩膀，很开心的说：愿我们今天玩得愉快！

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南山一棵树观景台。天空碧蓝，一二朵白云悠然在飘游，深绿色的四周忽左忽右的包围着我们，我们是自然的点缀，自然是我们的点缀。

“这里是南山植物园观赏风景林区的核心组成部分，它由观景台、观景阁和郊野休闲区三部分组成。它外形为一雷达状，新颖别致，美观大方。由于地理位置的优越，现代的灯饰艺术的华彩，站在视野开阔的一棵树观景台，实在是一种美的享受。尤其是在晚上，站在这里远远望去，渝中区像一个发光的宝岛，通体透明；环抱的两江，流光溢彩；飞跨的长桥，轮廓清晰；层见叠出，错落有致，色彩缤纷的整座城市，在夜空的衬托下，难分天上人间。”陆伯带着我一边走一边给我讲解。

“陆伯，您比导游讲得都好。光听您这段文字描述，就晓得这里有多美了。”我说。

“是嗦？那我今天就免费给你做一天的导游。”他说完哈哈一笑。然后从包里拿出两瓶“农夫山泉”，一瓶递给我：坐在这里喝点水再走嘛。他说着找了一个坐处，又从背包里掏了两张报纸铺在上面：小校友，请坐。

“谢谢，您想的真周到。连垫坐的纸都带着呢。”我挪了挪报纸，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人老了，心就细了，再说我这个老头子还算是一个爱干净的人，出门时总是记到要带垫屁股的纸的。”

“是，从穿着上我就看得出您是一位讲究的老者，不同于其他那些邋遢的老头。”

“哈哈，别人也都恁个说我，说我人老了，反倒是越来越爱打扮了。其实我哪里是刻意打扮嘛，只是干净而已。你别看我的衣服很多，一天一个样，但都是一些杂牌子，一大堆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一件值钱。”

“衣服不在于品牌，而在于得体，我看您的身材穿啥子都会很好看。”我说。不过这也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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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夸我嗦？你要再夸我就不好意思了哦！”

“是真的，您的气质很好，很有学者风度。是一位让人一看就忘不了的老人。”我说。

“那你猜猜我是做啥子工作的？”

“这个…您是一位教育工作者”我说：一位教文科的老师。

陆伯眨着眼睛看着我：“咦，看不出你还是一猜就准喏。”

“一个人的工作可以决定一个人的气质，一个人的气质也可以看出他适合做啥子样的工作嘛！”我笑着说，自己也没有想到一猜就中。

“是这样，我60年从北京毕业后回到重庆就一直在ⅩⅩ中学任教书匠。直到后来嘛，才做了几年的领导。”哈哈哈，我这个人没得官运，或者说是官运很短。

“ⅩⅩ中学？这可是一所全国知名的重点中学哦！”这所大名鼎鼎的学校我还是知道的。便又说：那您现在是桃李满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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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爱有时候来之不易，有时候又来得像是一个童话，属于我的童话会就此展开么？

——文白手记

“这倒是算不上，不过也还是有几位学生现在是人模人样了，还有两个做了不小的官。只是他们都在外地，在重庆本地混得特别好的没有。”

“您一定是一位好老师，我真后悔今生没能做成您的学生。”

“但我们却做了校友嘛。”他望着我：很高兴认识你这样一位年轻的小校友。我这个人嘛你不要看我平时里笑嘻嘻的好像很开心，其实我是一个不大喜欢与人交流的人。我生活中并没有讲知心话的朋友。以前同事们都说我是一位清高的人，你说我一个教书匠又有啥子好清高的嘛，也不晓得他们啷个就恁个认为。

“因为你长得好，书教得好，又不爱与他们交流，所以嘛他们就这样认为。”我笑着说。

“长得好是年轻人的事，老了好看管啥子用嘛。又不想讨女娃娃的开心。”他又笑。

“您年轻时一定有很多女娃娃喜欢您。”

“这倒是。”

“您的老伴年轻时一定也很漂亮！”总找不到机会问他老伴的事，这下就顺便问了出来。

“老伴？我没有老伴，我在35岁时就离婚了，以后就没有再婚。”老人望着山下的长江，有些黯然：她确实长得漂亮，和我是同事，我和他曾经是一对让多少人羡慕的夫妻，但她总说我这个人没有情调，加上她周围总少不了男人的追捧，后来就惭惭的不安份起来。对我的父母也不孝顺，对我和他俩生的儿子也总是不关心，一切家务都是我一个人操劳。而她动不动就是吵着要和我离婚，后来我也实在不愿和她继续生活，就离婚了。她也嫁了重庆一位工商局的领导，做起了官太太。

“那您为啥子后来没有再婚？一个家庭是少不了女人的。”我问。

“没有，我的心态就和《围城》所讲的一样。我是一个不善于和女人打交道的人。于是我就过起了又做儿子，又做爹妈的角色。”

“儿子判给了您？”

“是我努力争取过来的。我不愿让我的儿子和她那样的一位女人生活在一起。”

“可这样您会很累，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你的工作又很忙。”

“是，那时我的父亲偏瘫在床，母亲又是严重的高血压，基本上没得自理能力，我就把一间小屋里放了两张小床，父亲在左，母亲在右，我每天早上先做好了饭喂着他们吃了，就带着我三岁的儿子到我学校的办公室里，上课时就把他锁在里面，上完课又把他带回家，接着又得给父母做饭。而且那时的工资也不高，粮票更本就不够用。再说，在那个时候，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啥子吃的东西。哪怕是一包白糖，都还要找人说情才弄得到。如今回想起来，也不晓得当时是啷个过来的。真是让人心酸。”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您是一位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正如你所说，好在当时学校有不少同事知道我的难处，并纷纷解囊相助。其中有一位和我同办公室的女教师，她对我的帮助最大，到现在我也没有回报到她的恩情，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咳，我想他们要帮助的本意不应该是有所图报的。所以您也不要老是有一种愧疚压在心底。他们这种好人自然也会有好报的。”

“是，他们都过得比我好，可有一位却是让我愧对的，就是我刚才给你讲的那位女老师，她姓张。”

“为啥子，她向您提条件了？”

“没有，要那样倒是好办，关键是她要的回报不是物质的。”

“啥子意思？”我不明白的问。

“她没有说，但我心里明白，在那个我最穷困的时期，每个月发了工资后，我就会在办公桌里发现10元钱，我晓得那是她偷偷的放在我的桌子里的。而你应该晓得，那时我们一个月的工资才28元。”

“你敢肯定是她放的吗？”

“是，我晓得她喜欢我，只是她一直没有向我表白，我本想把钱还给她，但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同时我也不能接受她，因为她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在她身边也不泛追求者，而我一个离了婚的男人，在那个时候，一个离婚的男人是让人瞧不起的。所以我觉得我根本就不配。再说我的那个烂得不能再烂的家庭，让我都累得心疲力尽，我不想再去害一个本应有更美好生活的好女孩。”

“所以，你假装不懂她的心，其实是为了她的未来考虑。”

“是的。”

“那她也应该会明白您的心的，而且她后来应该也会有一个很好的家庭。所以您用不着到现在还如此愧疚。”

“你不晓得，她后来调到了另一个系统工作。而且是至今未嫁。一个人住在福利院里。”

“您认为她一生未嫁也是因为您。”

“是，因为他离开学校时，在我的办公桌里放了一封信。”

“说了些啥子？”我真是很好奇，对于两位老人几十年前的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我很惋惜，从面前这样一位老人口里讲出来，又让我很感动。

“写得不多，但我现在还记得意思：信中说她一直很喜欢我，也很崇拜我的才华，最重要的是我有一颗善良的心。看我那样艰难的撑起一个家，让她很心疼，她没有向我表白，是因为她晓得我并不喜欢她，她不想因为她的一厢情愿，而给我本已沉重的生活增添痛苦。但她又不想整天看着我痛苦而心醉，所以她选择了离开。希望我尽早找一个能分担重担的好女人。”

“所以您和她都选择了逃避爱情，而没有再去挣取本应更美好的生活。”我被老人的故事感动着：您们后来也没有争取过？

“没有，所以说我是一个懦夫，一个不敢承担责任的男人。”

“不，应该说您是一个负责的男人，为了少一个人痛苦，而选择了一个人承受。”

“这是我的本意，可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在几十年后，我从一个朋友那里意外的得到消息，她一生未嫁。我明白，她是为了我。也许她离开我时，内心还是真心希望我去找她的，而我并没有这样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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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把目光放在现在，现在您的生活应该是好的。我希望您晚年过得幸福。就算是一个人因为诸多原因而做错了一件事，也是应该得到谅解的。”我安慰他，想从他过去那段凄美的爱情故事里逃出来。

“现在？你看我现在过得好吗？”陆伯看着我问。

我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因为我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想来应该也是过得好的。从他的穿着看应该是一位不愁钱花的老人，虽然我总感觉他有着某些沉重的心结。

“文白，真的不好意思，一见面我就给你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些事情我本来一直是埋在心底的。这是我的秘密。但一遇上你我就沉不住气了，还望你不要笑话我才是。”他黯然的笑笑。

“不，您和我讲这些，说明您把我当成了自己人，我很荣幸能听到您这些沉封心底的秘密，我也愿意为您分担心底的痛苦。”

“多谢你！”陆伯感激的看着我。我分明从他的双目里发现些许的泪莹。

“咳，在这里坐了恁个久了，也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了，我说过今天我请客，这南山上最有名的就是“泉水鸡”了，要不你也去尝尝？陆伯站起身来问我。一边把铺在地上的报纸捡起来，一只手拍拍屁股。

“今天还是我请客吧，有您专门抽时间陪我爬南山我就很过意不去了，听说‘塔宝饭庄’的山椒乳鸽非常不错，我们还是去那里吧。”我说。

其实我已经陪客户去那里吃过好几回了，那是南山上最好的吃饭的地方，而且还一人138元包干，可以吃饭，还可以有一间房间休息，只要在晚上12点之前离开就行。

“要得。但是饭钱必须是我付，不然我就不高兴了。您别看我老了，但吃饭的钱还是有的。”陆伯笑着。我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我总觉得面前这位爱笑的老人内心却有着太多无法打开的心结。

来到塔宝饭庄，我还是拼命的抢着付了两人276元的费用，叫服务员给我们找了一窗户朝山的房间。除了乳鸽我又特的要了一瓶红酒。并叫他们早点把菜送到房间里来。

陆伯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峰：文白，这个地方真不错，我来南山好多回了，也不晓得这个地方。

“您喜欢这里？”我从后面双手搭在他的肩上，嘴贴在他脸侧问。

“喜欢，而且价格也不贵。”他回过头来点点头对我笑。

我就像是触电一样，全身血液沸腾。真想从后面一把紧紧地搂住他的腰，然后给他一个深深的吻。但理智还是让我控制住了行动。我没有那样做，只是紧紧的靠在他身边一起看起窗外的远山和远山脚下那奔流不息的长江。

虽然已经是秋末了，要在北方，早是万木枯黄的时节，但在重庆却是另一番景象。虽然有些树木也开始黄叶飘零，但总体看远山还是一片深绿。山腰上缠着一带淡白的云雾，轻柔细软得有些朦胧，山脚的长江静如处子，听不到一丝声响，事实上这么远也不可能听到些许的声响，江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水气，就在这条江边，就在江边的这座城市，曾经发生过多少感人的故事呢？

面对儒雅俊秀的陆伯，我曾经因爱而干涸的心灵又开始复苏，我清楚的听到心底那爱的种子膨胀的声响。我开始发现我正在慢慢的失去自我。我预感我的生命即将会因为面前的这位老校友而发生转折。

“南山是很多文人喜欢的地方，在这里有过不少文人墨客留下的足迹。”陆伯对我说。

“作为一位教语文的高中老师，您一定有着深厚的文学功底。”

“说不上，算是比较喜欢吧。不过我各人从来写不出一句诗。”他又是哈哈一笑。

“那您喜欢哪个诗人？”

“你呢？”他反问我。

这让我不好回答，因为我喜欢的诗句不少，但这些诗都是出自不同诗人之手。所以我还真找不到一个具体的诗人做为我的偶像。就说：李白、杜甫、李贺等都不错。

“是不错，但李白浪漫得脱离了实际，李贺的诗又过于峭丽，相比之下我比较喜欢悲昴的杜甫，除此之外，我更喜欢宋清时代的一些词。”

“词大多数是一些悲怆的作品。”

“可能和我平时的心境有关系吧。我很少有过开心的时候。”他微笑着看着我。

“其实我们应该让沉封的心结打开。”

“是，比如现在，我和你在一起，就很是开心。”

“如果我能让您开心，那我愿意永远陪在您的身边。”

“谢谢！”他有些感激，又似有所触动。

酒菜上来了，服务员给我们打开红酒斟满酒杯后说了句：请您们慢用，吃完后叫我们一声就行了。

服务员退了出去。我端起酒杯：老校友，为我们的认识干杯。

“干杯，小校友。”陆伯愉快的一仰脖子，一干而净。

“为我们能够成为朋友干杯！”我又举起酒杯来。

“哈哈，你可别把我整醉了，到时还得回家呢。”

“没关系。醉了我们就在这里住一晚再走。”

“要不得，我很少在外面住过，换一个地方我睡不着。”

“对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我荚了一块乳鸽放在他的碗里。

“我的父母早已过逝了。只有一个儿子住在一起。”他又叹了口气：一个不务正业的儿子，一个让我耻辱的儿子。

“您的意思是？”

“我的儿子可不像你这样年轻有为，他一天都在外面吃喝嫖赌，钱用光了就回到家找我要，有了钱他就不晓得还有一个家。”

“他没有工作？”

“有过，高中毕业后，我托了不少关系把他弄进工商局工作。可没有两年他就不干了，直到如今。”

“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他应该找点事做。”

“他是做了，前两年闹着要经商，拼死拼活的把我的全部积蓄要了去，可后来都赔光了，他哪是一块经商的料嘛！”

“现在还得要您养着他？”我感到有些不平。

“是，而且不给钱还不行，您看我这儿。”他说着挽起衣袖，手臂上有一条还未复原的疤痕。

“这就是因为我不想再给他钱，他用木棍打了的。”陆伯说得有些哽咽：所以这段时间我心情很不好，也就没有给你打电话。请你见谅！

“没有关系，其实您应该早点给我打电话，也许我会帮您摆脱烦脑。”我的心在颤抖，怎么会有如此不孝的儿子？看着他的泪水流了下来，却找不出话来安慰。

“这是我的报应，就是因为我和他妈离婚早，想着怕他受苦，平时就不免太过于迁就他了，弄成了他好逸恶劳的本性。我一生教出了不少优秀的学生，却没有教育好我各人唯一的儿子。”他很难过的说，手臂有些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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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伯，我看您真的不要太过自责了。上天注定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您也就不要把一切过错都归在各人身上，这样会更痛苦的。也许有一天他会明白过来的。”

“是，所以我现在都不啷个理他了，好在我的退休工资还够花，看病也有医保。反正我这辈子也指望不到他了，就只当没有生他。”

“医保是全报吗？”

“只能报八成，我一般都在第七人民医院看病，那里有一个医生是我过去的学生，所以他看得比其他医生要过细一些。”他看了我一眼，抿了一口酒：“好在我身体还不错，除了胃不太好以外，没有其他啥子毛病，所以用不了多少钱。便把用不完的钱给了他，只要他不找我的麻烦就行了，要不两父子一天都吵吵闹闹，也让别人笑话，等我死了，看他各人啷个办？到时他就会想起我这个老汉了。”说完，陆伯一口干了杯里的酒。

“陆伯，您喝慢点，多吃点菜，要不身体受不了。”我不停的往他碗里夹菜。一位看起来很是光鲜的老人，内心却有着太多的痛苦和无奈，这让我很是同情，便决定用我最大的关怀让他过得快乐。

陆伯微笑着看我给他荚菜，一脸的慈爱。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

“我要是能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就好了！”他说。

“那您就把我当成您的儿子就是了。”

“我不配！”

“不，您配得到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一切。只是上天对您太不公平，所以您活得很累，我们要用平常心对待生活，属于自己的要珍惜，得不到的不要强求，生活需要阳光，对您更是如此，我真的希望您从您家庭的阴影里走出来。”

他又干了一杯酒，他的脸已开始变得绯红，有些醉意了。

“您还能喝吗？要不就不喝了。”我真担心他醉了。心情不好的时候是最容易喝醉酒的。我怕伤了他的身体。

“不要怕，我不会醉的，不要说这是红酒，就算是白酒我也能喝恁个多。”他说。

“那我陪您慢慢喝。”说着我又夹了一块鸽肉放在他的碗里。

“文白，你是不是喜欢上了我？”陆伯突然用双眼盯着我说。

我一愣，不晓得他问这话的意思，便说：是，因为您是一位善良的老人。

“不，我的意思是说除了这些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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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老少恋就像是带有着某种魔咒，一旦涉足就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文白手记

“你是一位喜欢老头的同志！”他盯着我：从第一次认识你我就看得出来。

我一惊：他看出我来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心里跳动得厉害，又有一些兴奋。因为我一直不敢向他表达我的爱意，毕竟向一个不知是不是同志的老人表示我的爱恋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他知道了这反倒让我松了一口气。双方挑明了，反而比把爱深深的窝在心里好。

“您是啷个看出来的？”我没有否认。

“从眼神。”

“那您也是……”

“是，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他又叹了口气。

“那……您能接受我的爱吗？”我轻声的问，不敢正视他的眼神。

“文白，我也喜欢你。但我想对你说的是，我们只能做很好的朋友，其他都不可能”

“为啥子？”我一听到这个，心里凉到了底，想要听到他的理由。

“我不想伤害你，你的路还很长，你应该把心思放在工作和事业上。”

“这是您的借口！一个很牵强的理由。”

“真的，文白。我有切骨的体会，同性之恋是不能长久的，反而不如友情来得坚强。许多的事你还年轻，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也明白，我就是因为受到伤害才来到这个城市的，看来您是想让我再一次受到伤害。”

“我们没有事实，又啷个算得上伤害嘛。”

“可我的心里早已把您看成是我的唯一了。”

“我不是你的唯一，我也不配做你的一唯一。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因为我不是您爱恋的标准？”

“不是，是你太优秀也太善良了，我怕让你受到伤害。”

“不是您怕我受到伤害，而是怕我伤害到您吧？”

“就算是吧，我是再也受不起任何的伤害了。”

“那我愿意抚慰您曾经受到伤害的心灵”

“有些伤害是别人抚慰不了的。”

“就算您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也应该给我时间和机会吧。如果在以后我不能让您满意，我会自动的离开，决不干扰您的生活。”

“我没有心爱的人。文白，我不想你离开我，我的生活需要你，只是我们不能做那种同性关系的朋友。”

“您拒绝我是怕失去我？”我的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要是他不说明他也是同志，或者我们会有着世间最美好的友谊。但现在明明知道他也是同志，却又将我的爱拒之门外。让我很是伤心，便一口干了杯里的酒。

“文白，你喝慢点！”他走到我的面前，用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对不起，如果我已经伤害了你，那请你原谅我这个老头。我不晓得你有过啥子样的同性经历。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老少恋是没有天长地久的，所有的承诺都只是想要得到对方的肉体，然后就是各奔东西。那都只是五分钟热情。你听说过昙花一现吗？虽然它看起来很美，但却是那么短暂，美丽之后，就是落莫了，我这样做是为了不想你离开，我想用我们的友情相处一生，自从认识第一次起，我就一直在祈祷，祈祷我们的认识不会也只是昙花一现，那样岂不是更让人伤怀？”

没有说话，我觉着我的悲哀，这些天来我所向往的一切的美好的未来，现在又都烟消云散。我像是一朵孤独的云飘在天际，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陆伯在我背上轻轻的拍着，拍着，像是我小时候躺在父亲的怀里那样。我没有回头看他，我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一幅什么样的表情，但在他的轻轻的拍打下，我开始冷静下来，他说过他是一位再也受不起伤害的人了，那他一定也有过痛苦的情感经历，我能再往他伤口撒一把盐吗？

但是我又不知道该说些啥子，心情很是矛盾。最开始我只是想着能与他见面就行了，没有丝毫想要得到他超出朋友之外的想法，因为我并没有想到他也是同志。今天让我看到了和他牵手的可能，可他又拒绝了我的爱，让我好像是从一个充满希望的顶点滑入到了一个失落的万丈深渊。我曾经看到了光，现在却又失去了光，我的生活又回到了黑暗。因为曾经受到伤害而到了另外一个城市，难道在另外一个城市，又将是悲伤的延续？

“文白，你也许不明白我的苦楚。要不我就给你讲讲我的过去吧，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陆伯，对不起，我太失态了。我很愿意听到您的故事。”

“不，我不怪你，我只希望我们俩这间的谈话是在平静中进行的，只有在不是冲动的情况下，人才是理智的，年轻人总是这样，我以前也是恁个样子。”他又开始笑了。

我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您先喝杯热茶吧！就当我是你最知心的朋友。

“谢谢，他喝了一口热茶，便掏出一支“红塔山”递给我：也可以说我爱上红塔山是因为我曾经爱过一个人。

“是吗？”我有些费解。

“文白，你说说十五年时间意味着啥子？”陆伯又接着问。

“十五年？十五年意味着太多了。它意味着沧海桑田，意味着四季轮回，意味着生老病死……这太多了，意味着所有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故事……

“你说得不错，但有一点你没有想到。”陆伯很深沉的望着我。

“您说来听听。”

“十五年对我来说更多的意味着：从爱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到恨一个人恨得遍体鳞伤。”

这中间的跨距也太大了吧，我被他的话深深的震撼。看过不少言情电视剧和小说，虽然也曾经被感动过，但都没有这一句话来得让我心惊。虽然离开北京是因为我爱的人移情别恋，我很痛苦，也很无奈，于是我想到了逃避，想要用时间来慰籍自己的受伤的灵魂。但说实话，我心里依然是爱着吴教授的，对他的恨意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难道陆伯在同性之爱的路上也受到过伤害？他为什么会恨一个人恨得如此彻底？是因为老人的心更脆弱，经不得半点的委曲和伤害？

“那么，我很愿意听听您那段尘封的心路历程。”我望着他。

陆伯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然后慢慢的吐出来，我能感觉到他不平静的心跳。

“那是在十五年前的夏天，那天我的儿子又回家和我吵了一架，并说是要把我的那张祖传下来的红木书桌拿去买钱，讲有人愿意出5000元收买。”

“5000元？这也不多呀！红木家具是最值钱的了。”我说。

“就是，而且我这张书桌传了好多代人了，据我的父亲讲，我们祖上在清朝时在重庆是做大官的。这张书桌就是那位官人办公用的。桌面有2米长1米宽，半尺厚，重有150多斤，在四条腿上还雕有图案。是我先辈花了不少心血才保留下来的。其意义对我们陆家来说不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

“那您的先辈也算是有头脸的人了？”我问。

“是，远的我就不扯着说了。就说我的父亲吧。我的父亲民国时期在重庆也算是很有名气的大老板，他在那个时候经营着重庆唯一的一家建材商铺。生意红火得不得了。那时在重庆石桥铺老大街整条街都是他的产业，都是我们陆家的地皮。”

“恁个有钱呀！”我很是意外。

“那时我还小，而且就只生了我一个，所以人家都叫我少爷，那时没有啥子私家小车。我出门就是坐我们家那匹大白马拉着的马车，走山路就坐轿子。是人人羡慕的富家子弟。所以相对来说我受到的教育比穷家人的孩子要好得多。加上我自幼好学聪明，很得父亲的宠爱。”

“我很羡慕您有一个如此美好的童年。”

“不，你错了，这样的日子没有过多久，重庆就解放了，接二连三的运动也就来了。那时的共产党是不让私人经商的，国家是讲的共产主义，要穷一起穷，要富一起富。我的父亲也就逃不了遭整的了。人被抓进了牢房不说，所有的家业也全被抄了，就连我母亲偷偷埋在地下的几箱子金银也都被挖出来遭没收了。好在我的父亲在进牢房之前就听到了一些风声，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那张红木书桌偷偷搬到了他的一个好朋友家里放了起来。他说这是祖传的东西，不能在他的手里毁了，不然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于是我们家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那张祖传的书桌。”

“您的父亲也是一个孝子！”

“他不只是一个孝子，还是一个好人，在他有钱的时候，经常拿钱救济穷人。是有名的大善人，他经常说要我做一个有良心的人。我这个人孝道心善就是他的遗传。后来他被平反了，但没过两年就得了脑出血，过去叫中风。落得一个半身瘫痪的后果。母亲也跟着他病了，两位老人都瘫痪在床，这一来就是16年，好在那时我已经大学毕业。我从没有嫌弃过他们，每天除了教书就是精心伺侯着他们。直到他们去逝。”

“就算是出自于对父亲的孝道，您也不可能让您儿子买掉红木书桌的。”

“是，那天我和儿子大吵了一架。说他胆敢买了书桌我就和他这个败家子拼命，后来他也吓着了就跑了出去，我也没有好心情。就一个人走出家门想散散心，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文化宫。天已经黑了，里面正在放露天电影。1块钱一张票，我就买了票进去看电影。也就是这一场电影，让我未来的生活发生改变。”

我望着他没有吱声，他又深吸了一口香烟。接着说：因为人多很挤，所以人都紧紧的站在一起看着前面的电影，这时我感到有一只手在有意无意的抚摸我的裆部，我开始也没有在意，想人多就这样。可这只手后来就越来越大胆，甚至是轻轻的拉开了我裤子的拉索我也没有发觉。直到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裤裆一把抓住了我的……我的……那个地方。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我骇了一大跳，想叫又觉得不好意思，必竟这也不好叫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