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明白我的爱

cgchenyupeng

一

大作坊的龚老板在冬儿的婚礼上感到难过，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姿态来面对今天这样的场合。


他和太太进门的时候，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员工的婚礼，老总亲临，实在是容幸至极。大家见龚老板气宇轩昂地走进来，全都站在正门两侧行注目礼，仿佛在恭迎圣上驾到。


龚老板和太太刚刚坐定，婚礼进行曲就响起了。冬儿和一个女人携手并肩走上了红毯，此刻，掌声如潮，礼花四散。如此温暖的氛围让龚老板瞬间失控，从来没有哪个场面会像今天这样，让他觉得怅然若失，悲不自禁，一如项羽忽听帐外四面楚歌。


一切如他所料，冬儿终究离他远去了，可他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快。


龚老板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却也不可以悲伤。他端起酒杯，勉强带着笑在大厅来来回回地走，步态焦灼而零乱。员工们以为龚老板要敬酒，遂都站起来，恭敬地点头，频频与他碰杯。每到一处，都是喜笑颜开的嘴脸，仿佛他是主角，仿佛今天是他的大喜，而这一切在他看来竟是那么无趣，甚至厌烦。

                                                                二       

        出门前，龚老板从抽屉里拿出那把玲珑扇，细细地抚着。薄如蝉翼的纱上仿佛织满了细细的麦芒，一缕尖锐的疼痛顺着指尖漫上了心头，龚老板的手指瞬间抖了一下。像打开一件心爱的宝贝一样，他把扇子轻柔地展开，再度入神地看着。扇面上的美人是他的妻子，又仿佛不是，她的脸庞婉若天边的浮云一般，让龚老板久久不能释怀。他轻摇扇面，一缕幽香拂过来，仿佛冬儿此时就站在他的面前。

这个扇面是冬儿刚来那天画的。那天，画师正进行最后一轮角逐。


龚老板平静地扫视着最后九位画师，他要挑出一位来担起画扇的重任。画师们正色凝神地下笔了，会不会成为今年大作坊的首席画师均在这挥笔落墨上见功夫。


这时，龚老板的目光停在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脸上，他还未下笔，正手托下巴凝视着龚老板身后的扇面美人。扇面美人着深红旗袍，手持团扇，倚窗眺望远方，忧虑重重的眼里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古典美。


凝神的男孩有两道浓眉，像剑一样直插鬓角，坚挺的鼻梁下留了一转淡青色的胡须，每一根茸毛毛都是那么细致，柔软，乖乖地倒向两边。这个男孩似在哪里见过？龚老板在记忆深处打捞着，苦思冥想。近年来，他的记忆力总是这样，干什么事都显得力不从心。忽地，龚老板想起来了，他吃惊地站起来，这时，冬儿低下头，开始在轻纱上下笔。


龚老板疾步走过去，目光落在那个扇面上，只一眼，就让他吃惊不小。冬儿画的扇面一改公司前任画师的逼真画法，采用淡染。使扇面美人似在轻纱后凝望，有咫尺之距的逼真传神，又有云端之远的虚幻朦胧。


龚老板用挑剔的眼光看着冬儿，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做了个比较，结果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太像了，他简直分不清了。看着冬儿，龚老板觉得又回到了新疆边陲，看到山上白牙牙的雪，一连串的往事涌上心头，这么些年埋藏在心底的人仿佛又活过来了一般，充满灵气地坐在他的面前。


第二天，龚老板在公司董事会上宣布今年的首席画师定为冬儿，而且从此再也没换过人。


许多人一直认为龚老板选定冬儿作扇面画师不妥，而事实证明冬儿迥异的画技做首席画师当之无愧，这从不久后，大作坊的玲珑扇一度脱销就可以看出龚老板独具慧眼。


龚老板抚摸着玲珑扇，觉得满腹酸涩。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一下，典礼就要开始了，龚老板一瞬间觉得无限痛苦，他都能听到心脏神经断裂的声响，他无助地靠在椅子上。这时，有人轻轻敲了敲门，龚老板缓缓地收好了那把玲珑扇，下了楼。


他要和太太一同去参加冬儿的婚礼。

                                                                三

        上车时，龚老板有些手足无措，他怕那个场面会，他真的不愿面对那个让他揪心的场面，可是大作坊的几百号人都在看着呢，还有如烟，他怎能不去？如烟可是玲珑扇的第十二代传人，大作坊真正的老板。


老丈人临死的那天，拉着龚老板的手哀哀地说：我这一生最引以为荣的就是我女儿，你要好好待她……诚然，如老丈人所言，他的女儿的确是个几近完美的女性，所以扇面美人也就非她莫属。如今，她是龚老板的太太，某文学院的教授——如烟。此刻，她就坐在龚老板身边。


老丈人临死那天对龚老板说玲珑扇的制作工艺必须按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办，这么多年玲珑扇始终位于全国其它扇业之首，与老丈人的遗言不无关系。玲珑扇之所以倍受青睐不仅仅是因为扇面纱的品质和檀木扇柄的做工，还与扇面的内容有关。


做玲珑扇之前，要将苏杭产的极品纱浸在香液里七七四十九天，再放于湿檀木上熏蒸九九八十一天，扇子多年之后打开，依然幽香不断。最重要的是扇面内容，玲珑扇扇面上的美人并非消逝的美女，而是真人绘影。龚老板的老丈人生前说过真正的扇面美人要有天生丽质的外表，四书五经的内涵，还要有朴实而高洁的思想。只有这样的女人才可以是扇面美人，玲珑扇会因此生命绵长。


龚老板手握高脚杯，看着杯里的红酒，陷入思考。直到前台的司仪说接下来我们用热烈的掌声由请主婚人如烟女士致辞！龚老板才回过神来。坐在身边的太太起身，以雍容的步态款款走上前台，再以她素有的高傲无比的姿态向人们宣读一对新人的合法依据。她的语调高亢而宏亮，俨然表明自己就是这场婚礼的主角。她的致辞在龚老板看来却是那么的多此一举，好比画蛇添足。


就是这个趾高气昂的女人，悠雅的女人，每天必须面对的女人让龚老板觉得活着是如此累。他要时时让她知道他在这座城市的位置，他不可以晚回家，不可以撒谎，不可以背过如烟干任何事，因为这一切都逃不过她锐利的眼睛。她说：夜，可以遮蔽一切丑恶，却不能遮蔽我的眼睛。如果你想做点什么，千万别忘了我，如烟。此刻，龚老板想起了太太那自以为是的神情，觉得很可笑，但他又不得不应付好她。老丈人临终前还说了，如果龚老板对如烟不忠，玲珑扇的产权就划入如烟名下。如果太太知道他真实的一面，他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四

司仪在前台为一对新人典礼。


龚老板觉得人生有太多的礼仪，从满月礼开始迎接一个生命的到来，再恭祝他完婚，步入成人，之后就该送他上黄泉路了，这三个无聊的礼仪一结束，人就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龚老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冬儿的婚礼上想到这个，他应该满怀情致啊，应该像其它人一样诚心诚意地祝福他的员工，说些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的话，但龚老板无法做到。

龚老板越过人群，看到了冬儿忧郁的目光，这让他无比沉重。其实他早就知道他们之间是一条平行线，隔着一条宽阔无比的河，他只能飘荡在无岸的河中。


仅仅是在三天之前，龚老板才知道冬儿结婚的消息，太突然了。


在龚老板专门为冬儿提供的那套房里。那时，柔柔的夕光正从落地窗里射进来，屋内一片橙红。在这里，在夕阳夕下的午后或是满月当空的夜晚，他们可以不管不顾人们异样的目光。两具暖烘烘的青春肉体，两颗互慕的心灵，在夜的掩饰下苟且往来。每次疯狂之后，龚老板会觉得自己依然年轻，和十多年前在新疆一样，他仍然会让冬儿体会到兄弟之谊的万般美好。和冬儿在一起，他会不时地产生幻觉，仿佛正在感受父亲的宽厚和仁爱，也会勾起他对童年的怀念。龚老板三岁那年，他的父亲和母亲离婚了，他是他母亲带大的。


那天傍晚，龚老板闭着眼睛仍在回味刚刚褪去的激情，他抚着冬儿结实的臂膀，准备告诉冬儿要提升他为总经理。这时，冬儿突然说：后天，我要结婚了。


龚老板惊异地坐起来，看着冬儿，以为他在开玩笑。


冬儿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有些心不在焉，他说：是的。后天。我知道我会辜负你的，原谅我。我说过了，我不是段小楼，你也不是程蝶衣，你会遇到比我更合适的人。如果你觉得我呆在公司不合适，那，我就走吧。


对龚老板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他一直以来百般宠爱的人竟然这样鲁莽地对待他们之间的情谊，毕竟他们已经三年了。前次，他们在一起，冬儿对他还是好好的，可如今他连总经理都不要当，这样的变化让龚老板有些愕然。


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吗？还是别有原因？


冬儿的头垂得很低，像犯了错误一样不知所措，也就没有回答龚老板的问话。墙上的挂钟轻轻地摆动着，屋内静极了。龚老板觉得自己的心本来就是一剂中药，冬儿的沉默则像一把把文火熬他，一熬，那苦味儿竟是如此的浓郁，让龚老板觉得身心俱痛。


若是后天，那至少说明冬儿已经准备了好久。龚老板曾对冬儿说过他可以和女人来往，他不会干涉他的私生活，这样，他们之间的感情才会有维持下去的余地。冬儿也的确没有和其它女人有过往来，这更让龚老板觉得冬儿本身的可贵和对自己的重要。如今，冒出了一个女人要永远和冬儿在一起，他觉得这是个莫大的打击，让他一时难以接受。但又能怎样呢？一个男人想和一个女人结婚，是天经地义的事，只能证明自己行为的异端。龚老板一瞬间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他颓然倒向大床，久久不能言语。看着冬儿，他感到浑身冰冷，如卧深雪。


很久之后他说，这三年来，你是不是一直碍于情面不愿伤害我？我希望听到你的真心话。冬儿迟疑了一下说，你对我好我知道，我会记着一辈子，现在只是想换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这样的回答很合乎情理，也是最好的借口，龚老板沉默。也的确无法再说什么了，但他真的很伤心。临走时，他勉强笑了笑说，放心吧，没事。婚宴由我做主，就这样定了。龚老板尽可能和颜悦色，他不愿给冬儿留下不宽厚的印象。

大叔站住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