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最后的晚餐作者：肖红袖

例文

本故事纯属虚构

"这是我的辞职报告"，小安站在文磊面前，略显拘谨，手里那张轻薄的纸一直递到他眼前，递到他手边的位置，不容推开的距离。文磊接过来，看也没看，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你出去吧。

小安出去了，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文磊点燃一根烟，踱步到窗前，望向窗外。

秋意渐深，成都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今天却很例外，晴得像见了鬼。

半小时后，文磊在里面喊了一声，小于你进来一下。

小安正在收拾东西，听到喊声放下了即将装进包包里的笔记本电脑。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些游移，他没反应过来，也或者他从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一直以来，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在家里，他都叫他小安。

同事在一旁小心翼翼又善意地提醒了一下，李总叫你进去呢。

哦，哦……他点头应着，缓缓地走向那扇虚掩的门。

1这不是个风花雪月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也不是偶像级的帅哥俊男。文磊认识小安的时候正在生病，他病得很重，不过不是不治之症，只是需要长时间的调理和修养。他在阳朔租了间小房子，推开窗子就能看到遇龙河，他一直认为优美的环境可以放松心情，却忘记了孤独会让一切美丽的风景褪色而变成黑白照片般的凄冷。广西潮湿的空气让被褥变得很凉，十一月的气候阳光已不再那样炽热充盈，太阳西垂在喀斯特地貌的群山之后，窗外那条清透的河泛着冷飕飕的黑光，远处隐约的歌声大概是刘三姐歌墟飘来的残韵，病榻上的身体浸透着若有若无的梦和梦的碎片。一个人的旅程会让时光断裂，而小安的出现及时地粘补了这种空隙和缺憾。汽车站里文磊先看到他的背包之后才看到他，那背包耸起比他的头还要高。他笑着，摘下了背包，递到文磊手里，哥你帮我背吧，太沉了。

确实很沉，都装了什么？

防身武器。

防身武器？文磊愣了一下。

小安笑了，说，人们说见网友千万要小心，所以要把一切都准备好，以防不测。

哈哈，我像是坏人吗？文磊说。

说不定你就是坏人呢？小安说，你现在是生病了所以才无精打采的，等病好了，说不定就是一只危险的老虎。

文磊属虎，小安比文磊小四岁，属马。他们有说有笑地回去了。

一路上文磊悄悄地捏背包，触碰着猜测里面的"防身武器"到底是什么东西。硬邦邦的摸不出来，一直到了家里，小安打开背包揭晓答案。一个小巧的电饭煲，一个黑色的电磁炉，三只瓷碗四双筷子五只不锈钢餐盘。哪里是防身武器？这根本就是厨房三宝嘛。文磊批评他故弄玄虚，小安毫不介意，趁天色还早，拉着他去超市。逛了一趟油盐酱醋花椒辣椒芝麻绿豆拎回来满满两袋子，鱼肉蔬菜也没落下。这一天的晚餐特别丰盛，香味儿一直从窗口飘出，在河面上回旋。

就是这样，文磊的病很快好了，身体好了起来，精神也不错，在他眼中，小安就像天使一样，带给他悉心的照顾和无穷的欢笑，最主要是生活下去的希望。

文磊生病的原因很简单，他的前BF钱勇进了监狱——很不光彩的事件，被判五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深爱并也深爱自己的那个人是化妆品经销商，直到事发才明白化妆品展示中心包藏着一个护肤养生国际会所，然后，他不是那个男人的唯一，甚至唯二唯三都不是。同案犯里有他的老婆和小舅子，一排人站在一起受审蔚为壮观。文磊没去旁听，二十七岁的他得知真相之后就病倒了，为一段颇为讽刺的爱情付出了年轻和惨痛的代价。

小安睡在身边的日子慢慢变长，一直到了三个月之后，文磊睡梦中才不会把他当成那个他。男人重感情未必是件好事，尤其是GAY.之后，想了许久，文磊说，去成都吧。

一切从头再来。

例文

所谓的国际广告公司，其实全体成员里连个英语过六级的都没有，自然他们也没有接到过有关国际的单子。丁总曾是公务员，在交通部门积累了一些关系和人脉，下海后利用这些渠道，专门经营和交通相关的广告业务，机场的广告位，公交站的广告牌，等等。文磊是学广告专业的，应付起来也还算得心应手。工作中的苦累人人都有，付出和得到究竟是什么比例无从计较也计较不清。好在回到家里，世界立刻就会变得沉静下来，仿佛小安的一个微笑就能击碎所有的愁云惨雾。年轻无敌不知道是谁创造的词汇，能够如此贴切地捕捉到那种生命的张力和岁月之美好。小安的美好在于一种钱勇打不变的生活习惯，早起，早睡，三餐不误，无论发生什么变化都不会有明显的情绪。情绪化是人性格上的癌，与文磊所认识的那些年龄相仿的小朋友们都不一样，小安那样健康，不为昨日苦，不因明日愁，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起初以为是"人生初见"的效应，时间长了才明白，有些人就是清水一杯，琢磨这种透明到底是虚幻还是真相，已显毫无必要和没有意义。

第二年，他们有了宝宝。

没错儿，他们是男男之家，写悬疑剧也不至于悬疑到男人生孩子的份儿上，他们的宝宝是两条狗，一公一母，公的叫尔康，母的叫紫薇。文磊喜欢哈士奇，看起来像狼，跟人很亲，亲到六亲不认是个人就扑过去撒娇。小安则喜欢聪明又温顺的金毛，"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小安如此评价，"比人还要可靠".因为究竟要养什么狗的问题他们讨论了至少三个月，后来小安提议说要么一样买一条，从小养到大。恩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他们大了之后交配的问题怎么办？说实在的我想像不出金毛和哈士奇混血生出来的东西是啥样子……小安说你真龌龊，这你都去想。文磊哈哈笑着说狗之常情不得不想啊。笑声中文磊做了决定，就金毛吧。

在文磊看来，这两种狗分别就象征着他们两个人，不识好歹好动又浮躁的是自己，温顺听话墨守陈规的是他。在家呆着时间最长的是他，伺候狗狗的自然也是他，养狗一定是要他喜欢的才行。于是眼睛上还蒙着一层浑浊薄膜的尔康和紫薇被抱了回来，放在铺着松软垫子的狗窝里，它们的饭盆比它们的身体还要大，文磊总担心它们掉进去被牛奶淹死。

八个月后尔康长到六十斤，紫薇也有五十四斤了，从没生过病，健康得像是从外太空来的那样，一身的披挂闪闪发光，一下班就扑过来，舔你的脸，恨不能把你头发舔到比皮鞋还光亮。小安开始在一个色彩工作室上班，美其名曰是色彩工作室，其实就是推销化妆品的。对于"化妆品"这三个字文磊心有余悸，总琢磨着什么时候让他辞职了才好。但是看着他赋闲了一年才开始上班，每天兴致勃勃冲出去的样子，又不忍心。这时文磊已经从制作部转到市场部工作，还做了业务一组的组长。跑市场的只要肯努力收入肯定会比坐办公室的强，钱啊，永恒的主题，他们需要钱，买房子买汽车安家置业孝敬父母和安度晚年……

3文磊是个孤儿，六岁时父母一起死于车祸，寡居多年的姨妈把他带大的，他们情同母子无话不谈。他成年后曾一直好奇姨妈为什么始终没有再嫁，还一度以为是自己拖累的原因，后来才慢慢明白不是姨妈不想嫁，而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姨妈很穷也很丑，还有点儿踮脚，虽然是无伤大雅的小残疾，但也形成了高高的门槛，再加上年纪渐老，她也心如死灰了。这么多年来文磊一直发誓要让姨妈幸福，但究竟什么是幸福？什么才是姨妈的幸福？他确实不知道。而意外事件使他出了柜，就是那次他的前BF入狱的事件，在当地炒得很火，多数人是不知道他也牵涉其中的，但姨妈知道。事件曝光之后姨妈甚至怀疑文磊也是团伙成员，一天夜里，姨妈泪眼婆娑地站在门口，看着睡梦中的他不说话。

他突然惊醒，爬下床就跪到了地上。

泪如雨下。

姨妈说，起来吧孩子，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这里面没你的事儿。记得，你好好的，就是姨妈最大的幸福。

不知道怎么形容文磊心里的那份愧疚不安和委屈与释然，到成都之后每年他都回去看望姨妈一次，姨妈从不过问他的婚姻和情感问题，就像是个雷区，大家都绕着走不想去踩响它，但是迟早是要炸了的，对于地雷，要么踩了它要么挖了它，总埋着是不道德的。

与文磊枝单叶稀的家庭关系截然不同，小安的家庭是个"波澜壮阔"的大家庭。他爷爷是行伍出身，战场上英勇无敌战场下也是能力超群，孩子从老大生到老七，小安是老三的第三个儿子，也就是说小安有两个伯伯两个叔叔三个姑妈，衍生出来的堂哥堂姐堂弟堂妹就不必细数了，而这还仅是父亲家族一边。母亲那边出身贫农，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多生多干，姨妈四个，舅舅一个，造成的结果是他表姐的孩子比他都大一岁。小安的两个哥哥都已结婚生子，平时回家小聚总不忘记给侄儿带些电动玩具。遇到大的节日或家庭聚会，人多得一张照片都装不下。文磊曾看着照片，一边想像着那种空前的盛况一边在照片上密密麻麻的人头中找小安，呶，那个才是我，切蛋糕的。不像啊？你旁边的那个是谁？我看看……我表姐，三姨家的。可巧了，我表姐嫁给了我五叔的儿子，亲上亲，很牛吧？

那个很牛的镇子和很牛的家族，浩浩荡荡的一大家子人，小安只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可不起眼不代表就可以另类，尤其是"另类到极端"的同性恋，老兵爷爷自然无法从老年痴呆的病床上跳下来抓狂，但老兵的威严还在，小安绝对不可能在家庭聚会的时候带一个男人回家认亲。

他和他，在同志共同的背景与大环境下，朝着或许有或许无的未来，走着。

例文

4丁总带"大部队"移师深圳与他老婆的公司合并，成都剩下了五个人，文磊代理总经理，维系着现有的状态。三个月后，深圳发来消息，总公司做成了一笔大单，获利千万，今年过年人人有奖。文磊粗略计算了一下，虽然此业务跟自己没什么干系，但从职位福利制度来看自己也能收入几万，意外之财永远像带着翅膀的小天使叫人愉悦。立即打电话回去叫小安别买菜，晚上出去吃大餐。小安刚刚切完鱼，一边批评他浪费一边把鱼冻回到冰箱里。

他们所谓的大餐也不过是到科华北的欧洲房子吃一顿烛光晚餐。

小安不喜欢吃西餐，他总觉得牛排不够熟，浓汤味道怪，价格贵份量又少，但他从不去扫兴，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修养，谦让与成全。文磊率性起来是想不到那么多的，兴致一高就爱多喝两杯，百分百会认为自己喜欢的别人也喜欢，自己欣赏的别人也欣赏。丁丁当当点了一桌子，看餐牌标价估算花费近千元。

文磊抿了一口红酒，对面，烛光下，小安浅浅地笑容，眸子特别亮。

原来他是很帅的。

文磊想。

竟然从没发现他是帅的，他个头不高，身材微瘦，快三十岁了脸上还总有些孩子气的神情，今天出来很匆忙所以估计没刮胡子，不过至少自己看着顺眼，跟这环境是否搭调就无所谓了。习惯，真的是一种习惯，习惯到视而不见，一个人在身边就跟不在那样自然了。

好在色彩工作室教给了他一些搭配常识，今天没有穿黑鞋白袜，也没在毛衣外面套衬衣。

少喝点儿。小安说。

没事儿，今天高兴。

过年的时候我要回家过了……上个春节就没回去，我妈哭了。小安说。

过年？还早着呢。文磊翻手机查日历。

文磊说，去年七月你回去呆了一个月呢，不是说家里都安排好了么？……哦……今年春节能不能提前回去？……我过年不回家。

小安没说话。

春节那天是2月14日，大家共识的情人节。文磊想，这么多年还没跟他正式过过情人节呢。是啊，玫瑰花，满天星星，钟声，从胸腔到口腔的痛快呼吸，长吻，浪漫。

就从来没有浪漫过，唯一一次度假还是在前年国庆节，不知道是人爬长城还是长城爬人，拍张照片回来成了集体大合影，走了一天累得回到宾馆就呼呼大睡，然后被丁总一个电话催回到成都。

书上说浪漫无处不在，只要你有善于捕捉的心灵。书上说的都是屁话，文磊根本没时间去捕捉，并且很多浪漫的瞬间或许也只是自以为。

这些吃不完打包回去吧。小安惦记着尔康和紫薇了。

恩，好的。文磊应着。心中怅然若失。

烛光一闪，小安身边围绕的光环突然散了。

结账。

路上人很多，两个人像平常一样不仅不满地走向公交站，一边走一边看这店铺的橱窗，城市永远堆积着那些光鲜与匆忙。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文磊把手里打包的剩菜递给小安，让他先回去喂狗，自己去走走。

小安说了句早点儿回去，上了公交车。

文磊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天下起了雨，蒙蒙的细雨，有些凉。

瞬间的麻木之感，疲惫和索然，他想，人真是容易老，真的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七年之痒？我们还没到七年就痒上了？

路边有个帅哥，身材很好，俊朗的脸孔，高挺的鼻梁，时尚的装扮，往那里一站就像是一幕风景，忍不住让人多看。平素也就是看看，今日看的时候却要想想。

文磊想这个帅哥不知道是不是GAY，如果是那又该是个什么类型的呢？热烈奔放的？含蓄委婉的？娇羞可人的？斯文典雅的？不管什么样的，这么漂亮的人绝对不会在你枕头边上躺很久。前任BF就很帅……他心一痛。

就像是某种预感，命运的怪异，他心一痛，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文磊！

回头看去，路灯下雨丝特别密，一个人靠着路灯杆子站着，离得不远当刚好有个阴影扫在他脸上，看不清到底是谁，但声音却很熟悉。

他走近了看，对方说，用看这么久么？把我给忘了？

你……出来了？……文磊愣了，做梦一样。

例文

钱勇说，看来你混得不错嘛。

文磊的前任BF钱勇，高大帅气，能力出众，眼睛会放电，嘴巴能种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坏男人的魅惑。出来了，当然出来了，又不是判无期。

文磊心里涌起一股乱七八糟的潮流，好像是刚才吃的那些东西，鹅肝抱着牛排，蜗牛靠着生菜，红酒混着罗宋汤，搅在一起，拧成汁，反灌回来，怪异的味道无数电子般分散在味蕾上，滋滋地冒着看不见的火星。今天心情这么怪，原来真的是有事发生。可这算是什么事呢？街头的邂逅还是久别的重逢？钱勇……文磊想说我根本不想见到你，忍了忍没说出口。

五年时间就是翻本书那么简单，老子表现好提前半年释放，怎么样，抽一根？

文磊摇头，没接烟。

还没学会抽烟呢？钱勇说，就在这个站着？下雨呢。那儿不是有个冷锅串串么？

我刚吃过了，不想吃了。

我知道你吃过了，呵呵，他说，我肚子还空着呢。

钱勇知道文磊吃过了，钱勇不但知道这个，还知道文磊现在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和什么人在一起。

钱勇喝了三杯啤酒之后，带着惺忪的醉意，文磊，你知道我多想你吗？妈的这么多年来，我认为，老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你喝醉了。

我出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找到你，跟你说声对不起。你还真难找。我缠了你姨妈三天她才说出成都两个字儿来。我到成都半年了，总算找到你了。怎么样，我心诚吧？

你……文磊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我是诚心诚意的，"钱勇加重语气说："请你原谅我。" "都说那些干什么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文磊说："我们之间不存在谁原谅谁，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你现在做什么呢？……太晚了，我要回去了，明天还上班。"哈哈，哈哈哈哈，文磊，你还是老样子，真的你一点儿都没老。我离婚了。以前的都过去了。现在在找工作。说实在的，我今天跟了你一天了。看着你们去了欧洲房子，看你们出来，一直到你一个人在这儿闲逛，我才出来的，我……

"你在盯梢？"文磊惊讶地仔细看着他。

他眼睛里全是血丝，深秋已冷，身上还穿着件薄薄的汗衫。他好像比以前胖了，头发还是板寸，胡子刮得很干净，还是那么帅，但帅得那么让人觉得……恐怖。

"不是盯梢，你别讲这么难听啊。"钱勇说："迫不得已，请你帮忙。" "什么事？我帮不到你的。"文磊说："我现在租房子，跟人合租，给人打工，没什么能力……" "看你吓的，我又不跟你借钱。"钱勇喝了一杯啤酒："我现在找工作找不到，求职公寓也没钱交了，找地方住，到你那里借宿两天。你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 "我那里确实没地方了。我们租的是……" "你们在南门租了个套二嘛，我知道。" "你？！" "文磊，我想你……"他捶着自己的脑袋，"我他妈地算是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最在乎我的，最值得我珍惜的人是你，不是别人，所有的人。我最不该的就是辜负你。真的。但是我有苦衷，我一直没告诉过你，也不想说，上次出事儿我是被人摆了一道，不过我也吸取教训了。文磊，你帮帮我吧，就这一次。我尽快找工作，找到就搬家。你不帮我，还有谁能帮我呢？我那么远跑到成都来啊，文磊，就是为了能再见你一面。见到你好好的，我就心安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男人的眼泪，是上帝失手打碎的水晶杯，每一片都闪着伤痛的光，悄无声息地划过心头，留下渗着血的痕迹。

6午夜时分，小安应声起身开门，扑面而来一鼻子酒气，文磊和钱勇搀扶着晃晃悠悠进来。小安没说什么，迅速铺好了床，安抚着文磊躺下，再把钱勇扶到客厅的沙发上。钱勇刚躺下又挣扎着爬了起来，冲向卫生间。

尔康和紫薇汪汪乱咬，小安呵斥了几句。

睡梦中文磊感觉小安从背后抱着自己，突然觉得很温暖很踏实，两股热热的眼泪顺着眼眶一直淌到了枕头上。

然后，客厅里又折腾了起来，钱勇没有睡，用手机放歌，放得很大声。

文磊听着是熟悉得旋律，他想起来去阻止却睁不开眼睛。

李克勤，《旧欢如梦》。

早晨上班的时候，小安问，他是谁啊？要不要叫醒他？

文磊想了想说，一位老朋友，找工作没地方住，留把钥匙给他吧。

一天里文磊的心绪都很难平静下来，好容易捱到下班，出了办公室给小安打了个电话，小安正在超市里买东西，声音嘈杂地说："你下班了先回家把饭煮上，多煮点儿。我买了鸡翅膀和腊肠，做一个可乐鸡翅，再煮冬瓜排骨汤。对了你们喝什么酒？红的还是白的？……"文磊说："随便吧。"整理了一下心绪，文磊打开门，钱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他进来钱勇起身迎来，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又送过来拖鞋。然后坐回到沙发上继续看电视，另一只手逗着狗。

钱勇说："你们家的狗真乖啊，我下午拉出去遛了一圈儿，特威风，跟警犬防暴队似的。" "哦。"文磊说："今天找工作了么？" "投了几份简历。星期六有个招聘会我准备去看看。"阳台上有几件衣服，正在滴水。

"你洗的？"文磊问。

"是啊，怎么，不相信我会洗衣服啊？"文磊有些得意地说："跟你说吧，监狱就像是所大学，人在里面什么你会不会的全都学会了。瞧咱这被子叠的，怎么样？齐得跟刀切的一样。哦，你家马桶堵了，不用叫疏通公司，我全搞定。" "恩。"文磊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钱勇跟了进来。

"除了做饭之外，我什么都会了。其实人干惯活了一旦不干还难受呢。今天我还给你家的狗洗了澡，瞧，掉的毛我都扫干净了。"他指着垃圾桶说。

"恩。我煮饭了。你看电视吧。"

饭煮进电饭煲，文磊仍在厨房里没有出去。

他靠着水池抽烟，一边看着钱勇的背影。

这确实不是记忆中的钱勇，钱勇是大爷一样的人，什么家务事情都不会做，洗衣服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现在，衣服还在阳台上滴水，还有自己和小安的内裤。那条情趣内裤算是恐怖级的吧？从来没有别人参观过，竟然也明目张胆地挂在那里了。上帝。

小安回来了，直接进了厨房。

厨房很小，两个人转不开身。

凑近了，小安小声地说："你这朋友挺帅的，是同志吧？" "……恩"文磊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句。

"以前是干什么的？看他的条件，找份工作挺容易的吧？" "以前……跟你一样，做化妆品的……" "哦……唉，不过我也快要找工作了。今天工商局的来查过，我们工作室可能有麻烦了。"小安淡淡地说着，把文磊推出厨房。

这顿晚餐很不错，只是可乐鸡翅有点甜得过头了。

三个人都喝了酒，啤酒，没有醉意，然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文磊提前睡去，小安继续看电视剧，钱勇和他讨论着剧情，两个人聊得很是开心。

午夜时文磊已经睡醒了一觉，靠在床头上网，小安蹑手蹑脚回到卧室，脱光了直接钻进了被窝。

"还上网啊？"小安说："这么晚了早点儿休息吧。"这是亲密的信号，他们亲密的序曲就是这样，五年了，习惯了，一句"早点儿休息"，或一句"我给你烧好洗澡水了"，就代表着要做床上功课。

但是文磊没有这个心情。

闭上眼睛，脑海里会有些记忆在复苏，那些死了的往事与情感重新活过来，还裹在胎里面目模糊，柔弱无力的蠢蠢欲动，让人平添不安。

小安睡了，他一粘枕头就能睡着，风雨无扰。

文磊怎么也睡不着。

他去卫生间，出来时钱勇坐了起来，递给他一根烟。

"你们在一起几年了？"钱勇说。

"五年。" "哦……"他说："那挺不容易的。" "还好。就这么过来了，没觉得有多不容易。" "他挺可爱的，就像是个小孩子。"

例文

周末上午，钱勇去了招聘会，小安出去遛狗，文磊睡了一个懒觉。

正在准备中饭，丁总的电话打了过来，说有急事让他立即到办公室去。丁总的语气很是严重，这也使他惴惴不安起来，这样没有征兆地从深圳匆匆赶回，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他立即放下菜刀准备去办公室，出门时小安也回来了，带着满脸的郁闷。

"色彩工作室倒闭了，"他说："老板跑了。我们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文磊安慰了他几句，无暇顾及其他，匆匆去了公司。

不出所料，公司里确实发生了"地震"，首先是股东不合夫妻反目，丁总的老婆逼宫让他退位，他不得已忍痛裁掉了老婆的党羽，都是重量级的骨干，其次，据说获利千万的业务泡汤，不仅泡汤还反被对方钻了空隙敲诈一笔钱，数目有点儿大。广告位已经定了，客户招不到，租金打水漂……千头万绪，四面楚歌，丁总一副沮丧模样。拉着文磊谈心，半聊工作半聊生活，不知觉一下午已经过去。

丁总说："一起吃晚饭吧，陪我喝一杯。"不好推辞，也确实感同身受，文磊答应了。

"叫你朋友一起？"丁总客气的说了句。他是知道文磊有个朋友住在一起的，是个男孩子。但丁总这样的老江湖，从不过问下属的私生活，只要你对公司有益，你是牛魔王还是孙悟空都无所谓。

文磊打电话回去让小安他们自己吃晚饭，之后陪着丁总去了酒吧。

从酒吧出来已是凌晨时分，丁总基本用意很简单，等于委婉告之总公司自身难保，成都这边完全要靠自己。针对目前经营状况，办公开支巨大，业务客户萎缩等现象，必须要采取措施，而第一做法就是辞人。为了支撑下去不得已而为之，作为代理经理，文磊将就此次调整做操刀手。丁总将他转了正。

文磊心里沉甸甸的。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公司的现状，也清楚自己的处境，这种承上启下的角色外表风光实则上挤下压，一方面要维持公司正常的运转，一方面还要拼命地开拓市场以求生存与发展。他脑子里想着这次伤筋动骨的人事变动，本来就剩五个人在坚守，再辞几个，自己就成了光杆司令。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欧洲厨房的烛光晚餐之后，一切都走向黑暗。

回到家里小安已经睡下了，钱勇也倒在沙发上打起了鼾，空气中一股酒味儿，看来没少喝。小安平素很少喝酒，估计是钱勇贪杯为了陪客所以破例。文磊把小安往床里面推了推，自己也躺下了。

这一夜昏昏沉沉，时睡时醒，很不安稳。

一直到天色欲光才彻底疲倦了，文磊一觉睡到中午。

起床后小安已经出去了，带着尔康和紫薇。

钱勇做的午餐，简单的面条，两个人粗略地填饱了肚子，之后钱勇说招聘会上约了面试下午要去谈。文磊说了句，祝你成功。

钱勇出门后，文磊洗碗，手上沾满了洗洁剂的泡沫，衬衣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声音很是刺耳，彩铃显示是丁总的。他有些急躁，擦手的时候碰到了菜刀。

手机掉进垃圾桶里了。

顾不得脏，掏出来继续接电话。

好在没什么事，丁总只是告诉他自己下午飞机回深圳，就不再碰面。成都这边完全靠他自己处理，有什么事及时联系。

挂了电话之后，文磊才反应过来什么。

垃圾桶里有一只安全套。

用过的安全套。

……这很奇怪，他和小安从不使用安全套，这安全套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垃圾桶里？

并且，这是厨房，厨房的垃圾桶是厨房专用的，怎么会有人把用过的安全套丢到这里？

他找不到答案，脑子有点儿乱。

例文

下午在公司里开了一个短暂的碰头会，文磊告诉大家总公司的现状，明确说从下个月开始薪水都与效益挂钩，将取消以前的底薪改为绩效待遇，大家可考虑一下能力与收入问题，无法承担的话尽早做打算。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变相辞退。果然第二天就有三个人递交了辞职申请。

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还有个没毕业的实习生，但平时相处得比较融洽，文磊也一早把底细交代得很是清楚，所以没出现什么劳动纠纷之类。但送别的滋味还是很叫人慨叹，他们说，磊哥，你是个好样的，希望你能撑下去，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招呼。

文磊始终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回到办公室里，关上门，大口地呼吸。

两个人的公司，曾经年轻的梦想，在现实的激流里浮浮沉沉，不知道前路如何，也没有任何退路。

公司还得正常运转，在外面还打着"国际广告"的牌子呢，文磊恨不能变三头六臂，接电话发传真交水费电费打扫卫生……也还安逸，至少不会为办公室人多吵闹而心烦意乱了。

中午的时候小安来送饭。

小安说："反正我闲着也没事儿了，不如过来给你帮忙，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文磊笑笑说，好啊。

文磊没什么能力，但收发下文件，跑腿送信之类也能胜任，接电话收集潜在客户名单，毕竟有些社会经验，比刚毕业的学生反应得体些。

有小安在，文磊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但是闲下来，那个疑问仍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那个套子，莫名其妙的套子，仿佛套住了他的心，越想忽略不计越是浮现在眼前。

9一周后钱勇搬走了，他找了一份库管的工作，他自嘲着说，以前我是被人看管的，现在我可以看管别人了。

小安笑，说，你不是看管别人，是看东西好吧。

钱勇说都一样哈，看东西也是看着不让人动那些东西。

钱勇走了之后，小安说："可惜了呢，他形象那么好，做个模特完全没问题，可惜没什么文化，还有前科，到哪里都碰壁。"文磊愣了一下，没回应。

文磊不是个大老粗，也不是个过于敏感细腻的人，但他记得自己是没对小安说过钱勇的真实身份的，更没有说他是释放出来的人。小安知道了，只有一种可能，是钱勇自己说的。

钱勇好面子的性格他非常了解，那段不光彩的历史一般情形都会避犹不及，他说了，至少证明他和小安的关系很近了。

他不敢再继续推论下去，也不想做这样无聊的推论。

公司里百事缠身，经过艰难的谈判和无耻的纠缠，终于进来一个稍微不错的单子，下个季度的基本开支没问题了，还小小有点儿收入。

十一月的成都总是阴霾密布着，清晨的府南河蒸腾着缕缕雾霭。

阿姨打电话过来说出了点儿意外，文磊一听着急了，仔细追问着，阿姨说不小心扭了脚，现在在家休息。阿姨是个要强的人，这么多年来从没说过要休息，这一次肯定没有她说得那么简单，文磊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想了又想，他还是决定回去看看。丁总批准了他的请假申请，叮嘱说路上注意安全，一定快去快回，成都那边没有人坐阵也不行。文磊提早做好了安排，将具体事务一条条写好，做成便签贴在办公室墙壁上，让小安每天按日程表行事。

只能交给小安了，另外一个同事是个中年女性，每天忙于跑业务，经常不来照面。

送文磊去机场的路上，小安沉默了，显得心事重重，许久才说，哥，你要早点儿回来。

文磊说放心吧，我肯定赶在春节前回来……不会耽误你春节回家过年。

说这话的时候，文磊的心里很酸，他其实很想说这个春节是情人节，别走了，陪我一起过吧。

但是他忍住了，他知道，小安已经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带着孩子气的年轻人，他有了自己的想法，他的家，家族，庞大的盘根错节的众口之家，他的父母长辈，肯定也都在盼望和等待着他。

小安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经过安检口，文磊忍不住回头望了一下，小安站在不远处目送他，看他回头，便挥手。

唉，小安……

小安，你往那里一站，不用什么动作和表情，只是一种站立的姿态，就让人心里变得柔软。

他故作轻松地回应着挥了挥手，回去吧，我会早点儿回来的。

例文

文磊的阿姨并不是扭了脚，而是被人打了。她的水果摊收到一张假钞，她和对方理论，然后升级成了对打，对方掀了摊子，苹果桃子满地打滚，阿姨连气带痛病倒了，在家里躺了好几天，幸好左邻右舍照顾着，并无大碍。事情很小，但让文磊有了一种深深的危机感，更加真切地认识到一个问题——阿姨老了。她确实老了，思维慢了，记性差了，力气小了，也更加孤独了。哪里来的该遭天谴的小流氓，欺负这样一个腿脚有残疾的孤老婆子，文磊自责，如果自己再身边，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见到文磊回来，阿姨自是喜出望外，精神作用下，身体立刻好了起来，又是买鸡又是买鱼做了一顿好吃的。

吃饭时旁敲侧击一下，对面卖爆米花的老张，儿子上个月结婚了。

你们初中的同学，叫什么花的，李春花，打听过你。

听说高三的时候给你写过信的那个英子，离婚了，没孩子。

文磊只是听着，不搭话。

他知道阿姨想说什么，也知道阿姨为什么会顾虑。她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关系再好，在观念里总还隔着一层纱。如果她是亲妈妈，早就劈头盖脸地说出来，不会考虑照顾你的面子和感受。与其说钱勇入狱的事给文磊留下了心理阴影，不如说那事情真正影响到的人是阿姨。

她吓到了，坚强的人遇到了让自己想不明白的突发事件，从小抱到大的视为己出的孩子，就差一步成了"流氓团伙"的罪犯，她心里更多的是自责。孩子，不能为了钱把啥都卖了，你是个男人啊。

文磊说，跟我去成都吧。

我去能干啥？不给你添负担了。吃也吃不惯，又没啥营生，左右都不认识，还是呆在家里吧。人总得有个家。

阿姨，跟我走吧，我在那边挺好的……现在负责一个广告公司，养活你一个人很轻松。

看你说的，我又不是自己活不了。你啊，还是考虑着，想回来了……就回来。

我不想回。

文磊不想回，在这个小城里，有他的童年稚嫩和少年无知，也有初涉社会的莽撞，血与泪，美好和龌龊。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自己不堪回首他不知道，但是他就是不肯回头。

阿姨不再说什么，颤颤微微起身，去洗碗。

望着她佝偻的背影，文磊忍不住叫了声，妈。

阿姨回过头，愣住了，你说啥？

文磊起来，一把抱住阿姨，叫，妈，你就是我的亲妈妈。妈，我对不起你。

这孩子，阿姨手里拿着碗没法回应他的拥抱，只欣慰又辛酸地说了句，又喝多了。

夜里，文磊忍了又忍，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事情。

他想还是不说了，能拖一天是一天，自己的事情不是什么喜讯，况且，自己的未来根本无法确定，如果小安确定了，自己再确定，也理直气壮得多。

之后小安打电话过来说接了一个广告单。

不错啊，文磊有些意外，这么快就做成了一笔业务，没看出这小子还挺有潜力的。

小安说客户是钱勇介绍的，搞汽车销售的老板，投放一年的平面广告，下周就能签合同。

文磊高兴地说好，恭喜你了，广告提成案特殊时期的方案，给你最高的……这样你春节回家就有钱了。

小安说等钱拿到了再说吧。哥，你家里都好吧，没事儿吧？

文磊说没事儿，我马上就回去了。

例文

回去的旅程里文磊那种隐藏着的不安情绪又潮涌而至，思来想去都觉得有蹊跷。

钱勇刑满释放出来，只身跑到成都，连住的地方都要借宿，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关系一下子拉来个大客户？就算是走了狗屎运凑巧碰到这个客户，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立这样的信任，决定投放一年的广告，有钱也不会乱花的，商人无利而不往，公司目前的状况决定了不可能得到如此充分的信任，办公室里可就剩一个常驻人了，人家老板来看看都会觉得萧条至极……他只能安慰自己不要乱想，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这个世界里奇迹每天发生，不要把一切都想得那么阴暗……正琢磨着，丁总的电话打了过来。

丁总说，恭喜你啊，对了，公司那个于小安怎么没听你说过？前天我打电话过去，真不错，业务做得有声有色的。

文磊解释说那是我一个朋友，过来兼职的。

丁总说这样的人才得留住啊，马上签协议，让他做副总。

文磊说这样不……得问问人家的意思吧。

丁总说我问过了，合同都发过去了，呵呵，小李恭喜你啊，有这么得力的助手，看来成都公司有希望了。

一切发展得比文磊想像得要快，等他回到成都的时候，丁总已经提前飞到了。

照例是一起吃饭，席间丁总详细的询问了小安的情况，小安回答着，除了与文磊的关系之外，其余都如实告知。文磊何其了解小安，他是那种宁可不说，说了就不能撒谎的人，遇到难回答的或不想回答的，直接把头低下去不吭声了。左看右想文磊也不明白小安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遇到这样的客户，他把疑虑压到了心底。

晚上回去之后，文磊对小安说，你决定签合同了？

小安说肯定啊，不签合同人家不给钱的。

文磊说我说的不是广告，是到我们公司做事的。

小安憋住了，半天说了句，如果我不签，对你会不会有影响？

文磊说影响谈不上……目前公司是我在负责，我只是想我没两个人都捆绑在这里，风险比较大。万一公司运营不下去了，就一起失业了，当然万一好起来了，我们搭档也不错。

小安说，那就签呗，反正现在有单进。

12就这样，小安成了正式员工，上任副总经理。

这是个只有两个半人上班的国际广告公司，摇摇欲坠，凭一些梦想和许多无奈撑着，其间还参杂着些微妙的感情和复杂的人际关系。

星期三钱勇带着许总来了，为此文磊特意做了安排，雇了四个30块一天的"临时演员"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敲着，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双方就广告方案做了初步讨论，又看了合同。

午饭时间到了，文磊客气的请大家吃饭，许总说免了吧，下次有机会再聚。

对于合同是否正式签署，只留下一句我们再商量。然后匆匆走了。

晚上，还没吃晚饭，小安接了电话要出门，对文磊说许总的电话，要去MC酒吧谈合同。

MC？文磊愣了一下，那里很吵啊，怎么谈？

他约的是那里，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要去那里。小安说了句。

那你去吧，注意安全。文磊只好让步。谁的业务谁负责，怎么谈业务总经理也无权过问。

凌晨两点半小安才回来，半醉，很是兴奋，脸红扑扑的，提着一袋子鸭脖子。

哥，快吃，可好吃了，他说，许总说合同没问题，明天就可以签。

文磊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连夜打开电脑又检查了一遍条款，一直到凌晨时分才睡去。

第二天等了一上午许总也没来。中午的时候小安把带来的饭盒塞进微波炉，两个人各自守在电脑前吃了中饭。文磊说你给许总打个电话问下？小安拨通电话。半晌挂了电话，说，许总说今天有事儿不过来了，晚上再给我联系。

文磊说生意人都这样，忙三忙四的。他似乎在安慰自己，也似乎在安慰着小安。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关上门，拨通了钱勇的电话。

"那个许总你是怎么认识的？" "许总啊……呵呵，怎么了？" "他约好了今天来签合同的但是没来。那人你是怎么认识的，靠谱吗？" "靠谱，"钱勇说："肯定靠谱，那人嘛，就是个老狐狸，人肥得像猪，脑子精得像鬼，不过办事还是牢靠的。我估计他拖着这个合同不签是有原因的。你让小安跟他谈谈回扣？"文磊心想这倒是通行的潜规则，不算为过，话锋一转，说："那你要多少回扣呢？" "看你说的，"钱勇说："咱们是什么关系啊，拿你的回扣我还算是人嘛。这样吧，我帮你问问是什么原因，等下给你电话。"十五分钟之后钱勇回了电话，告诉文磊，许总临时出差要去济南，所以来不及过来签合同，转告抱歉，再联系。

妈的。文磊暗自骂了一句。

下班后文磊照常再办公室里多逗留了半个小时，小安提前走了去买菜做饭。晚餐吃完之后，文磊牵着狗出去散步，小安没有跟随。等文磊出了门，小安在电话里说："哥，我有事儿要请假两天。" "请假？"文磊心里奇怪，转念一想是了，他现在是下属，请假是官方的说法也属正常。"你去哪里？" "我有事儿要出门两天……有个同学到成都来，我带他去转转。" "哦……身上钱够么？" "够了，同学掏钱。你照顾好自己啊，我今天晚上就走。" "这么急？……那等下我马上回去，我没带钥匙。"小安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简单的一只背包。这几年来小安也出去玩过，文磊习以为常，但这一次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来。他拿了钥匙，把小安送到小区门口，叮嘱着别玩得太累。小安答应着匆匆走了。

溜达到夜色已深，文磊才牵着狗往家走，路上遇到一只肥硕的老鼠横窜过街，平素乖得像傻子一样的尔康突然兴奋起来，挣着去追老鼠，紫薇也狂蹦乱跳，文磊气恼地牵紧了绳子，但两条狗一起用力，力量很大，拽得他趔趄着。猝不及防，紫薇突然回头咬了他手腕一口，挣脱了跑出去。

文磊没有去追狗，索性把尔康也撒开了，空着两手回到家里。

手腕还有些痛，但那狗并不是真的咬，所以没有受伤。他无可奈何地想，多么乖的狗终究是逃不过畜生的本性，哪怕是比人还可靠的金毛，总有咬你一口的那天。

原谅它吧，看在它可爱的份儿上。

半夜时分，两条狗回来了，挠门。

文磊开了门，堵在门口，尔康和紫薇蹲在那里不敢进来，像做了错事的孩子，闪烁着可怜兮兮的眼神儿。

文磊叹息着，想当初真该把你们按到牛奶盆子里溺死，抓耗子？抓耗子是你们的本职工作吗？

例文

三天之后小安回来了，显得心事重重，一进门就倒头睡去，一夜无话。

早晨文磊先醒，看见他还在睡觉，好奇心冒了出来，拿过小安随身的背包翻了翻，夹层里有张火车票，济南？

他竟然从济南回来？

济南！

济南和成都之间单程至少40个小时啊，就算飞机去火车回，出去三天就有两天是在路上，他这是在干什么？

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这么折腾？

文磊心里七上八下，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来应付这种情况了。

静了一下，他把车票放回原处，沉着脸进了卫生间。

坐在马桶上，他看镜子里的自己，苍老憔悴，这张脸让自己都陌生。

往事如水幕电影般浮现，在镜子里看到遇龙河上的烟火，一簇又一簇盛放着，美丽得让人想哭。

过去了，都过去了，哭也哭不回来了，直至欲哭无泪了。

他知道，小安不会平白无故地去一个对他和自己都很陌生的城市，唯一的原因是，许总出差去了济南。

他什么都知道了。

星期五的时候老天很给面子，一轮又红又大的太阳托出地面，在成都，文磊从没看到过这么好的太阳。

许总很早就到了公司，签字笔刷刷刷几下，一份合同生效了。

文磊仔细检查着细节，账号，没任何问题，又去查账，第一笔款已经过来了，他望着账户上的一串0，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

小安敲门。

"这是我的辞职报告"，小安站在文磊面前，略显拘谨，手里那张轻薄的纸一直递到他眼前，递到他手边的位置，不容推开的距离。文磊接过来，看也没看，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你出去吧。

小安出去了，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文磊点燃一根烟，踱步到窗前，望向窗外。

秋意渐深，成都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今天却很例外，晴得像见了鬼。

半小时后，文磊在里面喊了一声，小于你进来一下。

小安正在收拾东西，听到喊声放下了即将装进包包里的笔记本电脑。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有些游移，他没反应过来，也或者他从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一直以来，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在家里，他都叫他小安。

同事在一旁小心翼翼又善意地提醒了一下，李总叫你进去呢。

哦，哦……他点头应着，缓缓地走向那扇虚掩的门。

文磊说："我订好了餐厅，晚上不用做饭了。"小安不说话，低着头，也不敢看文磊的眼睛。

文磊说："怎么了？订的是你最爱吃的烤肉。上次你想去又嫌贵，今天我们进账了，去消费一下。"小安说："还是不去了吧，太贵。"文磊说："自助餐，你能吃回来。"小安说："哦……冰箱里汤圆放很久了，我怕坏了。"文磊说："汤圆不用煮了。我不配吃那东西。"

例文

2009最后的晚餐。

没有烛光也没有音乐，桌子很长，环境很优雅，最安静的角落，靠着窗，四个人，两两对坐，气氛有些沉寂。

"烤羊排，"文磊招呼着："多来，再多一些，恩，我最喜欢这种烤得半生不熟的，嫩。" "来，老许，干一杯，庆祝今天我们合作……圆满成功。尝尝这羊肉，地道。你说这羊吧，算是最好欺负的动物了，平时赶到哪里就呆到哪里，吃的是最便宜的草，狼来了连咩咩叫都不敢，被宰了立即成了美味儿。不过，怪它自己，谁让他的肉这么可口呢？" "呵呵，李总你真会开玩笑。" "我像是开玩笑吗？"文磊舔着刀叉，微笑着，看着。

老许擦了一把汗，点烟。

文磊仍旧笑着，说："关于玩儿，这世界上有四种人。一种是玩不起的，一种是玩不够的，一种是玩不到的，一种是玩不透的。下面呢我们就来玩个游戏，每个人讲一个笑话，命题笑话，讲得不好听就罚酒，如何？" "命什么题？"钱勇问。

"刚才我不是说了么，四种人，就是四个命题。每个人按种类讲一个符合命题的笑话，讲的不好，就罚酒一杯。"说着，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只没有标签的玻璃瓶子，取过玻璃杯，倒满一杯。

钱勇伸长了脖子凑近了闻了闻，什么酒？味道有些怪怪的。

"我配的酒，"文磊说，"四川是个产名酒的地方，不过我这酒比五粮液泸州老窖还要棒。你想尝尝不？来，咱们先玩游戏。"许总干笑着："算了算了，这游戏我不会，你们年轻人玩吧，呵呵。" "哈哈哈哈，"文磊大笑，取了一张餐巾纸在玻璃杯里涮了一下，立刻那张纸变成了碳。

大家面面相觑，惊呆了。

"许总，你刚才的命题做得好，我给你准备的就是玩不起。你那句你们年轻人玩吧，就是最好笑的笑话啊，所以你赢了，不用喝这杯酒。"许总脸上一时青一时白，尴尬至极，拂袖而起，骂了句"阴阳怪气，神经病！"转身欲走。

"等等，"文磊叫着。

打开包，掏出一叠钞票，你的回扣。

一分不少，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谢谢你关照我们的生意。

许总看着钱，忍了又忍，停住了脚步。

文磊把钱捧了起来，走过去，放在他的手心里。

"人过四十，多少都会看淡些什么，也会看重些什么。我相信你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同样是个对未来充满憧憬，每天努力拼搏着的年轻人。同样有过自己最爱的人，最放不下的人，最介意的和一辈子都想去关心爱护的人。你有，我也有。钱确实可以实现很多很多梦想，甚至买来一切。但这个一切不包括幸福。当然，跟你讲幸福，就是我另外一个主题的笑话，玩不到。就像没牙的孩子问白发的老头天上星星有多少颗那样，是可笑的。当幸福变得可笑，你还能得到吗？你还配得到吗？操你妈的老屁股。好了，我的主题笑话玩不到讲完了，很成功，不用喝酒。" "文磊你……你喝多了。"钱勇立即站了起来，把老许出门口，"许总你别介意，他发神经。"许总啐了一口，恨恨地走了。

钱勇说我送送你。

文磊说你别走，游戏还没结束呢。

钱勇转了回来，搬了把椅子坐到他的身边。

文磊啊文磊，你今天是不是不正常了？你把老许得罪了，自己断了财路啊。你是不是真的有病啊？

文磊不理他的话，自顾自地说："接下来该你了，玩不够。这个主题很适合你啊？"钱勇说你别装疯卖傻了，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我也走了。

"讲笑话。"文磊脸色沉下，声色俱厉着，我让你讲笑话，讲得好就不用喝酒，讲不好，你不喝，我就把这杯硫酸泼到你脸上去！

硫酸？！钱勇愣住了，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文磊把杯子握在手里。

"别，别……"钱勇说："你真的疯了，你真疯了。" "别动，也别想跑出去，我今天连命都不要了，你不是最珍惜我的人么？讲个笑话听听？" "笑话……" "笑话。玩不够的笑话。你年轻的时候就在玩儿，一玩玩到监狱里，出来还是在玩，对么？玩不够说的不就是你么？讲吧，我听着。" "我不会讲笑话……" "冷笑话也行。" "冷笑话？冷笑话……我把票投给了张靓颖，可我心里其实喜欢李宇春……这个行吗？冷吗？"文磊面无表情，看着他。

转过投去，又看小安。

小安面色铁青，嘴唇发白。

"你说吧，这个冷笑话可以么？你说可以就可以。" "哥……哥，我求你，别闹了……" "等会儿再求，先做笑话评委，他的笑话通过了吗？" "通过，通过，哥……"小安突然哽咽出来，泪水铺满了脸。

"算了。"文磊放下了杯子。

文磊起身，走到窗前，看外面。

这个城市的夜色真的很美，那些伟岸的高楼，每一盏灯都像是遥不可及的星辰，五颜六色地泛着旖旎的光；那些霓虹灯招牌，惊艳地眨动着眼睛，扑闪出万种风情；那些往来的人们，红男绿女，扶老携幼，不紧不慢，融化在街头璀璨的风景里。这个车水马龙的世界，人们生下来活下去，所谓的生活。爱与不爱，恨与不恨，那么远也那么近，我们到底为谁开怀，又在为谁掉眼泪？

例文

钱勇迅速地端走硫酸，悄然递到保安手里，低声叮嘱着什么。

文磊看着他，招手。

"别费心思。我不想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任何人，不用戒备森严。这里是八楼，出门是十字路口，回家经过府南河，楼下药店有安眠药。人要是想死，随时随刻都可以，没人能阻挡……好了，游戏继续。" "哥，哥你别这样……我讲！我讲行吗？"小安擦去眼泪，"玩不透……玩不透……唉，玩不透……" "不会讲是吧？那我也替你讲了。" "明朝有个人叫冯梦龙，他写过一本叫《警世通言》，《警世通言》第三十二卷有个故事叫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杜十娘又叫杜薇，是北京城南 "教坊司"里的名妓，不但才貌双全，而且重情重义。南京布政司老爷的公子李甲是个嫖客，与杜十娘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你懂吧？呵呵，一见钟情……"服务员已经聚在不远处好奇张望，人群背后，隐约还有些整装待命的餐厅保安。

"哥，你别讲了，咱们回家再讲，行吗？"小安哀求着。

"家？"文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碎了。

心的碎片化成泪，但那些泪没有流出来，咽进了肚子里。

没有家。曾经以为有，现在已没有。

杜十娘一心和李甲回家，李甲没钱她掏钱，李甲没勇气她鼓励，李甲怕父亲不能接受一个妓女她就说暂时住在外面，她的一切努力不过是为了，能有一个家。人最悲哀的不是遇人不淑，而是自己瞎了双眼。那个李甲根本不值得她去托付。一千两就把她卖给了盐商孙富……小安，你算算，一千两黄金能换多少人民币？小安，如果我是李甲，我会不会因为一千两黄金把你卖了？而如果我是杜十娘呢？可笑。可笑啊。我们谁都不是，我李文磊和你于小安在一起五年，什么时候出卖过你，什么时候背叛过你？哥说过，只要在一起，讨饭都是想的，你愿意跟我一起讨饭吗？你说愿意。你忘了，你全都忘了。你因为五十万就把自己卖了，而这五十万最后你能提成是多少？20%的最高奖励，十万块对吧？哥没十万块给你，但我不觉得自己拼一辈子也赚不到十万块……

"哥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小安捂住了脸。

钱勇驱散了人群，拉起小安。

"我们走吧，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发酒疯。"

文磊没有拦他们，一个人在餐厅坐了很久。

午夜时分，回到家里。

尔康和紫薇迎了过来，他摸了摸它们的头，又缓缓地蹲下去，抱住它们。

小安坐在沙发上，眼睛肿着。

文磊不看他，径直进了卧室。

小安跟到卧室，躺在他身边，他们静静地平躺着，中间好像隔了一座山。

这一夜，文磊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死去的父母，父母牵着他的手一直往前走，那个前方到底是东南西北哪个方向他不知道，但他的心里特别特别快乐。

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2009-11-6于成都

附：

于小安内心独白：那个安全套是我买的，钱勇用的。

钱勇真的好帅，我抗拒不了那种诱惑。

我以为哥不会在意，这些年来他好像根本不在乎我，有些事情我也不想跟他说，去年七月份我回家时，在父母的安排下结了婚，我们那里过了二十五不结婚家里人都跟着蒙羞。

我没敢告诉我哥，怕他一时接受不了。

我迟早要离开的，但我想在离开前帮到他些什么，他很难，公司就要垮了，这个广告单不能不接。

许总要我陪他，一次不行再一次，最后要我辞职跟他走，我答应了他才签合同。

他给我钱我没要。

如果真能跟哥一起去讨饭，我想也是幸福的。

但是我老婆已经怀孕了。

算了，不想说了。

钱勇内心独白：为了生活，我只能干回老本行，库管能有什么出息？

老许是我在成都的第一个客人，那人不错，挺义气的，你让人家掏钱出来，不付出代价怎么可能？更何况小安是自己同意的，我又没逼他。

说实在的小安床上功夫真不敢恭维，死棺材板一样，有了第一次就不想有第二次。

你说我无情？世界上比我无情的人多了去了，老子排不上号。

如果不是知道我进牢房之后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为我病得要死要活，我还真不觉得他是我最该好好对待的人。

可是该怎么好好对待？他这个人太认真，跟太认真的人在一起，累啊。

不说了，一切都过去了。他有了小安。

我消失。

老许内心独白：瓜耸，说我玩不起，你娃儿才真的玩不起。

我又不也是不给钱，这世界谁不爱钱？

没钱你能买房子吗？能买汽车吗？能孝敬父母吗？能安享晚年吗？

没钱你能认识我吗？

得了钱又跑过来装什么贞洁列妇，恶心。

这些个娃娃啊，真以为爱情能当一辈子的午餐。

我用三十年的爱情经验告诉你们，没有物质基础，一切都是泡沫。

再喜欢的一个人，住一起久了，看着也像是空气。

美人相伴二十年，做梦都觉得面目可憎，你不信？不信我拿一辈子跟你打赌。

年轻的梦人人都有，想做梦，就不要醒。

你醒了，我就来了。

完毕。

例文

丁总内心独白：老婆没料到我已将财产秘密转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道理谁都懂，更何况她背着我跟司机眉来眼去好几年了。

现在只是避避风头，打黑风暴过去了，一切就Ok了。

想那么多干吗？

这个世界，永远是为特权服务的。

城市的所有资源，你有地位就有优先使用权。

没有地位，你就要有钞票。

没有钞票，你就得有手腕。

没有手腕，你就得有认命的心态。

我在东莞买了房子，据说现在网上流行种菜，我也想试试。

至于公司，不就一顿饭的事儿。

像我这个年龄，做事是爱好，不做是情趣。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我的前列腺问题。

人永远年轻就好了。

李文磊内心独白：去年512的时候，我在睡午觉，你在逗尔康和紫薇玩，房子摇晃了，我拉着你往外跑，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们都死在这场灾难里会怎样？

应该会有很多人伤心的，但这是天灾，伤心里面不会有太多遗恨。

我总想，连地震的生死关头都经过了，我们就天下无敌了。

今年65公交车自然的时候，我正在深圳出差。

我打电话给你，半天没接，急得我快尿裤子了。

然后你告诉我，我OUT了，我们从来不走9路车的路线。

我是OUT了，没事儿总想那些天灾人祸，想那些不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某天会发生。

我什么都想，就是没想过你会背叛我。

你有苦衷的，我知道，我没怪你。

我其实是在怪自己无能，恨自己。

我什么话都跟你说过，恶毒的，美好的，豪气干云，卑鄙下作。

唯独忘了对你说这句。

宝贝，我爱你。

只要能说出来就不晚，我们抓了一副不大好的牌，却还逞强当地主。

医生，加油，十五楼不高，坠落很快，数不清心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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