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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爱(作者:兰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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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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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02-07 07:50发布于 02-07 07:50 较早前 |只看该作者
前言:

这篇小说原名为《小鸡鸡》,本来在很早之前就已发表,不过那时由于工作忙碌,只写了开头就停住了。

事隔一年多,当我在整理以前的一些稿子时,又找出来看了一遍,决定修改并写完它,并且将之重新命名为《剪爱》。

之所以不用原来的篇名,主要当然是因为听起来有点不雅,另外,也是因为某个读者来信的关系。有一次我对著电脑工作到深夜,正感到睡眼惺忪,突然收到一封女性读者寄来的电子邮件,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

『蓝狐:我看到你的小鸡鸡了,真的很棒呢!』

当时差点没昏倒,立刻睡意全消。后来仔细一想,才知道原来她指的是我写的那篇名叫《小鸡鸡》的小说。

为了避免将来再收到这种吓死人的信,篇名是不得不改的了。

由于人物设定的关系,这篇小说里难免会出现一些略嫌粗俗的对话,不过当然也不会太夸张,在此特地声明。

=====================

《之一》

这天起了个大早,准备搭火车南下去见一个老朋友。

那是在国中时代认识的一个好友,我都叫他小鸡鸡。这当然是绰号,取这么机车的绰号和他身上任何器官都没有关系,单纯只是因为他的本名叫:麦克基,里面有个「基」字。

起初我尝试著使用他的本名来写这个严肃的故事,后来放弃了,放弃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那更可笑。而且我认识的是我印象里的小鸡鸡,不是别人口中的麦克鸡块。

天气很好,在台北火车站上了车,由于不是假日,车厢里还有许多空的座位,我挑了个可以清楚看到窗外景色的位置坐下,火车开始往南开。

□□□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吧。和小鸡鸡,真可说是不打不相识。

国中三年级时,血气方刚的我非常擅于打架,同时也是班上的老大。某天,班上一个比我爱打架却从来没打赢过架的家伙跑来跟我哭诉,说他和别班的人单挑输了。虽说这是习以为常的事,但身为大哥还是不能不管。于是中午休息时,我就单枪匹马来到他所说的三年十一班。

路上还顺手收拾了两个用眼神挑衅的学弟,那不用花多少力气,一个后踢加一个旋踢就解决了。我的跆拳道二段检定虽然没过,但那是因为我在对打时「不小心」踢到对方的卵蛋,才会被判犯规算输的。

到了十一班,只见一大群人围在教室外议论纷纷,我排开这些人到门口一看,不禁微微吃了一惊。

教室里一片混乱,桌椅倒了满地,书、铅笔盒、书包等东西散落在各处。讲台上站著一个人,正在用手擦去额头上的血,看来这儿刚经过一场混战,众人只在外面围观,没人敢走进去。

我冷笑一声,双手插进裤袋就往里面走,大风大浪都看过了,这点小场面不算什么。何况讲台上那家伙打个架都会挂彩,这么逊的角色有啥好怕的。

然而进了教室仔细一看地上那些被打挂的人,我又吃了一惊。

「一、二、三、四、唔……五、六、七、八、九……九个?」

在我皱著眉头数完的当儿,那家伙说话了:「你是谁?跟这些人一起的吗?」

「靠!」我回头瞪著他:「你爸是来找人的啦……这些人是你一个人打倒的吗?」

「没错。」这家伙一口字正腔圆的国语,看起来不像混的。

「这班有一个叫做麦克鸡块的吗?」我打量著他,眼中慢慢有了杀气,没办法,天生就看这种比我高又比我帅的人不爽。

「是麦克基,不是麦克鸡块。」他回瞪我,眼神里丝毫不见惧色:「就是我。」

哼哼,不愧是以一对九还能打赢的人,直视我足以杀人的眼神居然没有什么反应,难怪我们班的阿诺会被他一拳KO。

「听好,」我走上讲台,鼻子只离他五公分:「你爸是三班阿诺的老大,看在你今天挂彩的份上就饶了你。明天中午在操场单挑,敢不敢?」

「阿诺?」他歪著头想了一下,恍然大悟般的说:「是那个轻轻一拳就昏倒的人吗?」

「你娘咧……」我的嘴角已经开始抽搐,插在口袋里的手也拔了出来。

「哇哈……」这个不怕死的居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么逊的对手我没什么印象,还叫什么阿诺?笑死人了,你是他老大,该不会是叫做蓝波吧?……」

我这时的愤怒大概可以用火冒三丈来形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已太阳穴上的青筋在跳动。不过倒也不是为了阿诺而打抱不平,而是因为,大爷我的老爸就姓蓝,好死不死帮我取了单名一个「坡」字。这个我一向引以为傲的名字竟被拿来取笑,就算佛也会发火。

「靠!你他妈好样的……」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要不是看到他头上还有血,早就一拳K下去了。

「想打架吗?」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腕,脸色一沉。

我放开手:「老子不跟受伤的人打,等你伤好你就死定了!」

「嘿嘿……」他用手抹抹额上的血迹冷笑,眼神里有著轻视:「不要搞错了,这是他们的血,不是我的。你该不会是害怕,要找藉口逃走吧………」

「操!」他话没说完,我左脚往前一踏,右手正拳已经打了出去。既然知道他没受伤,这一拳几乎是毫不留情。

他的反应极快,左手往旁一格挡开我的拳头,右手顺势一拳也朝我的鼻头打来,速度之快,我大概只在道场跟教练对打时遇到过。不及细想,一矮身躲过这拳,随即往后一跳,怒气更盛了。

「咦?」他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练过的?」

「哼!」我没再说话,一个垫步转身,最拿手的后踢瞄准他的腹部踢去。就算是道场里的教练,看到我用后踢也只有闪躲的份,谁要是敢用手来挡,非骨折不可。

他「啊」的一声大叫,直接双手交叉挡住我的后踢,随即向后飞出去,但在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他不是被我踢飞出去的,因为脚上传来的触感不对,他是为了缓冲我的踢力,自已往后跳的。

果然他站定脚步,大喝一声后向我逼近,起脚就是一个侧踢,我早有准备,上半身向左微倾,用右手挡掉这一踢,随即由左侧对著他的侧腹和头部发动一记二段式旋踢。

他的反应果然不慢,把这两下都挡了开去,但这也早在我计算之中,我放下左脚,一旋身体踢出一记最具杀伤力的右后踢。这是我称霸道场的连环绝招之一,到现在还没有人中了这招后还能爬得起来的。

他还算不赖,勉强来得及侧过身体,让我这一踢踢在左手手臂上。但就算左手不骨折,这一踢也足够让他站不起来了。

四周响起一阵口哨声和欢呼声,可见我刚刚那招有多帅。

正要撂下几句狠话然后回教室睡午觉,这小子竟然站了起来,眼神里也开始有了杀气,他用右手扶著被我踢中的左手,冷冷的道:「原来你也练过跆拳,那我就不用客气了。」

妈的,谁要你客气?我也冷笑一声:「嘿,那你的意思是你还没有尽全力罗?」

「正是!」话一出口,他一个箭步拉近和我的距离,我不禁讶异他中了我一踢后还有这样的速度。眼见他抬起左脚就是一个前踢,我立刻向后一跃躲过,他放下左脚,右脚由下往上来了一个上踢。

这么简单的连续技早看得多了,我往右一挪,正要趁他脚没放下来前先冲上去一拳把他KO掉,却见他猛力扭转身体,猛然心念电转,这不是「下压」的预备动作吗?

不及细想,我已经把双手交叉护住头顶,几乎就在同时,一股巨力由上往下袭来,就落在我护住头的双手上。

这家伙!居然真的用「下压」来攻击!这一招是用上踢的脚,直接往下压用脚跟攻击敌人的头部,由于利用了重力加速度,攻击力十分可怕。记得陈怡安就是用这一招拿到金牌的。

幸好我用手护住了头,不然一定当场昏倒,但即使如此,我已经觉得天旋地转,有点站不住脚。连忙往后急退了几步,以免他乘胜追击。

教室外又响起欢呼声,操!竟然害我丢脸,我摆好架势,准备随时应付他的攻击。谁知他只是站在原地,还很讶异的说:「咦?你……你居然挡得下来?」

「废话!」我看他大概也因为我刚刚那一记后踢受了点伤,没办法马上再发动攻击:「你以为老子十年的跆拳练假的?」

我们就这样对瞪著,旁边已经有人在起哄:「好啊!再打啦!」

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子声,随即有人喊:「教官来了!教官来了!」不一会儿,围观的人一哄而散。

被教官拎著到了训导处,双双在教官室里罚站。我瞪著他看,越看就越不爽,几乎就要不管在一旁碎碎念的教官,马上再和他打一架。

一会儿教官出去了,这个不长眼的小子居然笑嘻嘻的对我说:「喂!蓝波兄,你跆拳打的不错,应该是黑带吧?练到几段了?」

「妈的,」我真的很火大:「一段啦!不准叫我蓝波!」

「啊……对不起对不起…」他忙陪笑:「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只好这样叫罗,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啊,对不起我忘了先自我介绍,我的名字你知道了?我叫麦克基,你可以叫我麦克鸡块没有关系,反正大家都这样叫……」

这时教官推门进来,随即破口大骂:「你们还在给我聊天的?一点都不知道反省的!麦克基!你刚转学过来的,不要让我对你有坏印象的;蓝坡!你已经被记两支大过的了,想被退学吗……」

「咦?」他听到这里,张大了嘴巴:「你……你真的叫做蓝波啊?噗……」

「操!」我忍不住忘了一旁教官的存在:「是苏东坡的坡啦!你有种就再笑看看。」

「哈……」他还是在笑:「我是跆拳道两段,你该叫我一声前辈……」

「马的!」这小子存心和我杠上:「前辈个屁!要不是我检定时不小时踢到对方的小鸡鸡,现在早就……咦……」我突然想到:「啊哈!麦克基,小基基,小鸡鸡……有了!以后我就叫你小鸡鸡吧!」

「你说什么!」他收起笑容,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说,小鸡鸡,原来你是刚转学过来的啊?」我为自己的新发现得意不已。

「你……」他怒极反笑:「啊哈,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蓝波蓝波,用台语念,不就念成懒趴……」

「你他妈的!」我再也忍不住,一拳往他脸上挥去。

接下来的情形是可以想像的了,那一天几乎全校师生都跑到教官室来看热闹。而可怜的教官,在劝架时不小心脸上挨了我一拳,右腿挨了小鸡鸡一脚,是那天唯一送医院的人……

总之,这就是我认识小鸡鸡的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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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7-02-07 07:50发布于 02-07 07:50 较早前
《之二》

来剪票的列车长暂时打断了我的思绪。

注意到火车过了桃园站了,铁路两旁越来越多青翠的农田。我调整了一下椅背往后斜躺,整个人慵懒起来。

□□□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事件在学校里真的引起蛮大的轰动,不仅我那一伙兄弟们大家兴致勃勃的整个下午都在讨论,连资优班的学生也都对这个话题乐此不疲。

我顿时成了全校不良少年眼中的英雄,因为令教官昏倒的那一拳是我不小心打到的。更妙的是,由于当时围观的人极多,有数十名目击者指出,我确实不是故意要扁教官的,因此这一拳乃是意外事故,算是赚到。

尽管身边的那一群狐群狗党谀词滚滚而出,我还是觉得很不爽,因为教官昏倒之后,一堆人一涌而上把我和小鸡鸡拉开,这一场架终究打不完,还是没能教训那小子一顿。

「大仔,」阿诺还在淘淘不绝:「你那一招『背后式』什么时候要教我?居然连看都不用看就从背后把教官KO了,你娘咧,实在有够给他帅的……」

「去你的,就跟你说是不小心打到的啦!什么背后式?你是A片看太多喔?」我说著,这才想起阿诺这小子正是这次事件的导火线,便问:「阿诺,我问你,你是怎么跟小鸡鸡结下梁子的?」

「哼!说起这件事我就不爽,」阿诺一脸的愤怒:「那家伙的仇家可多了,这个学校里看他不顺眼的人少说有上百个。」

「为什么?」这倒有点奇怪,他才刚转学来,再怎样也不至于这样天怒人怨。

「大仔你不知喔?」阿诺说道:「因为最近九班新转来一个超级美女,喔……嘶……那马子真的有够『水』的啦……」他说著擦了擦口水:「大仔你真的不知道?」

我那时硬汉一条,对女人向来不屑一顾,哼道:「美女?那又怎样?这跟小鸡鸡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阿诺愤愤不平道:「听说她是因为那家伙转来这里,才跟著转过来的。每天中午还都送便当去给他吃,你说气不气人?」

原来如此,阿诺这小子定是看上了人家九班的美女,我不动声色问道:「因为这样,你就去跟他单挑?」

「还不只这样,」阿诺越说越愤慨:「那家伙不知道是在□什么,竟然甩都不甩那个美女,连高中部都有很多人想追她的耶!反正大家都看他那副□样不爽,不断有人想海扁他,」阿诺说著握紧了拳头:「可是那家伙仗著他学过跆拳,居然到现在都没事,大仔,你要替我们做主啊!」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对啦!大仔一定打得赢他。」

「要不然,我们一起上,海扁他算了!」

「乾脆拿个布袋盖起来,打到他叫阿公……」

「混蛋!」我用力一拍桌子,他们立刻安静下来,我环视众人的脸,视线停留在阿诺脸上,缓缓道:「就为了这种事叫老子帮你出头?马的,你有本事哈女人,怎么没本事打架?打不赢人家,还想充什么英雄?」

阿诺显然吓坏了,一声都不敢出,我真的很火大,忙了半天居然是自己人这边的错,真是面子都丢尽了。

「给我听好,」我冷冷的道:「他不甩九班那马子,那是他自己的事,谁敢再为了这种事去找人打架的,有本事就给我打赢回来,到时老子再找他单挑。」

众人静了好一会儿,跟我交情较好的阿龙才说:「蓝仔,那你是决定要罩十一班那个麦克鸡块了?」

「没那回事,」我道:「老子跟他还有帐没算完,妈的你们谁都不准插手,听到了没有?」

那边都点了头,上课钟响起,数学老师走进来。我打了个呵欠,扒在桌上睡著了。

这一觉睡得好舒服,醒来已是下午放学时间。我背起书包踱到校门口晃来晃去,放学回家的人潮不断从校内涌出,没多久我就看到人群中一个挺碍眼的高个儿牵著脚踏车走出来,正是小鸡鸡那家伙,他也注意到我,直直走了过来。我们两个互相注视著对方,一会儿,小鸡鸡嘻嘻一笑,道:「蓝波兄,怎么?等我下课吗?」

我绕著他走了一圈,他倒是动也不动,只是笑吟吟的看著我。我停在他背后,他连头也不回,我说道:「你不怕我现在就从后面给你一拳?」

「不怕,」小鸡鸡摇摇头:「因为你不是那种会从背后偷袭的卒仔。」

这时旁边人潮渐渐聚拢,大概以为有好戏看。

我走回他面前:「明天下课后,到学校后门单挑,敢不敢?」学校后门是自行车停车场,放学时间过后极少有人出入,通常是我『解决』事情的场所。

「蓝波兄,」他收起笑容,直直盯著我道:「你非帮那个什么阿诺出这口气不可吗?如果可以,我实在不想跟你打。」

「帮阿诺出气?哇操,」我啐道:「老子要是早知道他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才找你麻烦,非先扁他一顿不可。」

小鸡鸡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半晌才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何必还要打?」

我道:「妈的,老子承认阿诺的事是他自己的错,但是咱们的梁子也已经结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笑嘻嘻的道:「你还在为了我用台语叫你名字的事生气吗?蓝波兄,对不起了,这件事也请你别生气,咱们别打了吧?」

「操!」我恶狠狠的瞪著他,这小子老是一副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样子,真叫人越看越想扁他:「老子就是不能接受有人跟我打了那么久还没挂点的,你要是怕了的话,想求饶也成。」

就在这个时候,哨子声响起,原来训导主任赶来了,大概又有大嘴巴去告密。他老人家远远的站住脚,大吼大叫道:「喂!蓝坡,麦克基,你们想破坏校誉吗?俺不准你们在校门口打架……」语气威严无比,却也不敢靠近,大概是看到中午教官的下场,怕了我的『背后式』吧。

小鸡鸡看也不看他一眼,微笑道:「我只不过是不想跟你打,不是不敢打,既然你坚持的话,那就当是切蹉武艺吧。」我瞄他一眼,淡淡道:「很好。」

他说完这句话就骑上自行车走了,我也走到对面马路去牵我的摩托车。训导主任似乎松了一口气,一时倒没发现骑机车也是违反校规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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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7-02-07 07:51发布于 02-07 07:51 较早前
《之三》

火车停在新竹站,我正想得出神,突然一个声音打断我的思绪:「喂!这是林北的座位啦!」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三个穿著制服的国中生。三个人上衣都拉了出来,胸口钮扣也没扣好,跟我讲话的那个还用很大的动作咀嚼著嘴里的口香糖,一脸的飞扬跋扈,活脱是阿诺国中时的模样。

我愣了一会儿,他歪著嘴,威胁著又说道:「看三小?再看就揍你!」

真是想不到,他竟连口头□都和阿诺一模一样。我微微一笑,便起身让座,要是换成国中时的我,真不敢想像他会有什么下场。

那三个显然翘了课的国中生很快就对我失去兴趣,迳自在车厢里旁若无人的大声交谈起来。我换了个仍是靠窗的座位,听到他们正值青春期的低沉嗓音,记忆中那遥远的国中时代更加鲜明起来。

□□□

一般说来,在学校里打架是很严重的事,尤其是当场被逮到的话,通常最少会记支大过以示惩戒。然而那一次的事件却没有让我被记上第三支大过,现在回想起来,还真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认识小鸡鸡的隔天中午,我正要开始吃饭,扩音器里传出:『三年三班蓝坡同学、三年十一班麦克基同学,请到训导处报到!』

我一听皱起了眉头:「马的,又有什么鸟事?」

阿龙说道:「大概是为了你昨天打架的事吧?蓝仔,你已经被记两支大过了,要是因为昨天的事又被记一支,恐怕……」

「啐!」我站起身:「退学吗?那又怎样?」说著把便当盒盖上,慢慢往训导处晃去。

才到门口,就听到教官的声音:「没得商量的,两个人一定最少要各记一支大过的,蓝坡记满三支大过,叫他回家吃自己的……」

我晃进门,直直走到训导主任面前,一旁的教官拄著拐杖,右边脸颊高高肿起,贴了一片纱布,瞪著我的眼神满是怨恨。这时门口又有人喊:「报告!」原来小鸡鸡也到了,他一走进来看到我,招了招手:「唷!蓝波兄,你也来啦?」

我点点头,他走到我旁边搭著我的肩膀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真是难兄难弟啊……」我用力拨开他的手:「妈的吟什么诗,娘娘腔的有够恶心。」

小鸡鸡随即转向训导主任:「请问,找我们来有什么事?」

训导主任还没回答,教官抢著道:「还有什么事?依照校规,打架要记大过的啦,叫你们来就是要记过的啦!」

「打架?」小鸡鸡看到教官脸上和脚上的惨状,噗嗤一声笑道:「报告教官,我跟蓝波是在切蹉武艺耶,哪里是在打架了?」

教官恨恨的道:「你不用再狡辩的,你们竟然还敢殴打教官,这笔帐还要另外算的。」

「报告教官,这又是误会一场,」小鸡鸡振振有词:「我们专心在练跆拳,怎么料得到你在旁边呢?请教官下次千万要小心……」

教官只气得双眼发直,训导主任这时开口了:「嗯……俺看你们两个也不像有仇的样子,话虽如此,你们也不该在教官室里切蹉武艺,这样吧,两个人各记一支警告,下次不可以这样子了。」

我倒是有点意外,没想到这样就没事了,小鸡鸡笑道:「是是,下次我们会挑个没人的地方练功,记一支警告我们都没有意见,对吧?蓝波兄?」我点点头,训导主任一挥手:「好吧,你们可以回去吃饭了。」

一旁的教官急道:「等等,怎么能这样就算了?」训导主任摇摇头,一摊手表示无可奈何,教官眼睛一转,又道:「等等,那麦克基昨天在教室把九个人打伤的事呢?难道那也是在切蹉武艺吗?」

小鸡鸡嘻嘻一笑道:「不是不是,那是在打架。」教官得意的说道:「打架要记大过,这下你逃不掉了吧?」

「报告教官,」小鸡鸡道:「他们先动手的,而且九个打我一个耶!我要是不还手的话,你是要叫我去死喔?这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

教官还待再说,训导主任打断他道:「那是正当防卫没错,史教官你就别再说了。」

我们在教官忿忿不平的视线下走出训导处,出了门口对望一眼,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之下,彼此间的隔阂似乎也减少了许多。

我们一起回教室,一路上小鸡鸡都有话说。这小子真他妈的爱讲话,我心里想,不过还不讨人厌就是了。至少,我那时隐隐约约觉得,跟他聊天,比跟那群狐群狗党在一起时好像有意思的多。

不一会儿走到小鸡鸡的教室门口,我注意到他变安静了,顺著他的视线望去,我看到了那个女孩。

不用想得太多,就知道她一定是阿诺说的那个每天给小鸡鸡送便当的九班美女,不是因为她手中捧著便当盒,而是因为,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有生以来第一次,我的脑海中浮现了『美丽』这个形容词。

她并不是属于明艳照人的那种美,而是非常非常的清秀、脱俗。她的眼神看起来极温柔,整个人静静站在那儿,就构成一幅宁静优美、一尘不染的图画。只是,优美中似乎带著一些些寂寞,宁静中彷佛夹杂著一丝丝哀伤。

我发了好一会儿呆,立刻想起身为硬汉不能一直盯著女孩子看,于是转移了视线。

小鸡鸡走上前,女孩默默的把手中的便当盒递上,我注意到便当盒上还放著一张折起来的白色信纸。小鸡鸡伸手接了,走进教室在自己抽屉拿出一个空的便当盒交还给她,上面也有一张一模一样,折起来的白色信纸。

两人都没说话,交换了一个注视后,她转身下楼离开了。

小鸡鸡进教室前向我眨了眨眼:「蓝波兄,下午见了。」

这才想到,我还跟他约好了放学时在后门单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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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7-02-07 07:51发布于 02-07 07:51 较早前
《之四》

火车刚过苗栗站,服务员就推著推车开始叫卖便当。是午餐时间了,我买了一个,闻到卤排骨的香味才发现自己是真饿了。

说起这火车便当,以前和小鸡鸡在一起时是常吃的,但不是在火车上吃。

这真是令人怀念的滋味。

□□□

约定好的那场架还是没有打成,我和小鸡鸡终究未曾分出胜负。

那天下午放学后,我等学校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便来到后门的自行车停车场,小鸡鸡正背对著我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喂!」我走过去:「你果然来了,很好。」

他转过头来,我看见他眼中有些许愤怒,走近了些,只见他面前有一辆被砸烂了的脚踏车,依稀记得,他昨天牵的正是这辆。

我立刻猜到是怎么回事:「有人砸了你的脚踏车?」

「唉……」他叹了口气:「来找我打架,我一点也不介意,为什么要砸我的车,我可是很穷的。」

「妈的,」我怒道:「这个学校里的烂货还真多,没本事打架,专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

「谁说我们没本事打架?」背后传来声音,我和小鸡鸡猛然转身。

那边站了十几个人,都穿著高中部的制服,手上还拿著些木棍铁条之类的家伙,看来是早埋伏好了的。我认得带头那个是高中部的老大,好像叫做霸子,跟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唷唷……」霸子看到我,嘴角露出讨人厌的笑容:「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蓝坡,怎么?你也要来扁这个麦克鸡块吗?怎么只有一个人来?」

我哼了一声道:「老子不像某人,打架还要靠人多。」

霸子脸一沉:「你在说谁?」我直直走到他面前,瞪著他道:「不就是你吗?霸子学长,带了这么多小弟来,要去远足啊?」

一旁立刻讦谯声四起,霸子嘿嘿冷笑几声,正要说话,小鸡鸡这时已走到我身边,淡淡的问道:「我的脚踏车是你们砸的?」霸子啐道:「废话!砸车只是先给你点颜色看看,待会儿还要揍你们两个一顿……」

他话没说完,小鸡鸡突然一旋身体踢出一个后旋踢,速度奇快无比,波一声正中霸子脸颊。只见霸子哼也没哼一声,整个人斜斜往后飞出,啪一下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显然已经昏了过去。

那边乱成一团,什么问候我跟小鸡鸡祖宗十八代的话都骂了出来,他们一边挥著手里的家伙一边冲过来,我和小鸡鸡对看一眼,就迎了上去。

对方人多,又都拿著武器,我们出手再不容情。

黄昏的校园偏僻角落,一场乱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几分钟过去,地上就躺满了穿著高中制服的人,只剩我跟小鸡鸡站著。

对方毕竟拿了武器,我们腿上和手臂上都挨了几下,不过并无大碍。小鸡鸡看一眼他的脚踏车,叹了口气道:「看来是不能骑的了。」

为了避免被老师或教官看见后又有一番罗嗦,我们很快的离开了现场。走出校门口,小鸡鸡一看手表,说道:「蓝波兄,今天来不及跟你切蹉武艺了,我打工会迟到。」

「打工?」我有点讶异,毕竟读国中就在打工的人不多:「你脚踏车被砸了,要怎么去?」

他看起来也颇烦恼:「啧……看样子只有坐公车去了。」我到马路对面牵了摩托车,骑到他面前说道:「我载你去吧!」

「那就谢了,」小鸡鸡倒也不推辞,笑嘻嘻的跨上我的摩托车后座,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喂!无照驾驶,你没问题吧?」

「妈的你担什么心?」我发动车子:「老子骑机车的技术就跟打架一样好。」

载小鸡鸡来到打工的地方,竟然是一个建筑中的工地,我不禁觉得纳闷,这小子倒底过的是什么生活?

巧的是那个工地就在我家旁边,当天晚上十点多他下工后,我便又载他回家。他住在火车站附近,一个跟人家租来的,很小的顶楼加盖的房间里。

「哇拷!」我一进他房间,第一个反应是不能置信:「你一个人住这样的地方?你家人呢?」

他淡淡答道:「我没家人。」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我也不再多问了。看来他所经历过的,大概超乎一个国中生所该有的吧。

「吃宵夜罗!」我摇了摇手中的塑胶袋,里面装著我们顺道去铁路餐厅买来的两个铁路便当,那是一天下来卖剩的便当,很便宜。据小鸡鸡说,有时候剩了太多便当,人家还会免费送他。我想我大概有点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要住在火车站附近了。

当时我并没想到,在往后许多日子里的夜晚,我都会跟小鸡鸡一起在他的顶楼小房间里吃铁路便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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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7-02-07 07:52发布于 02-07 07:52 较早前
《之五》

『各位旅客,台中站到了,下车的旅客请注意……』

扩音器开始广播,我才发现已经到了台中,连忙起身离了座位,走出车厢在月台上四处张望,没多久就看到了老爸的身影在人群中。我向他挥挥手,他上了我这节车厢。

老爸正好来台中出差,我们是约好了坐同一班火车回去的,他在我身旁坐定,问道:「臭小子,工作还顺利吧?」

「嗯,」我笑答:「工作内容比想像中简单的多,哪有什么不顺利的?」

「他妈的,」老爸的大嗓门惹来全车人的侧目,他自己可毫不在意:「老子不是教过你,做人要谦虚吗?怎么到现在还学不会?」

我拍拍他肩膀:「是,老爸,我会注意,你年纪大了,不要老是这样乱发脾气……」好不容易把那句「你自己也不怎么谦虚」憋进肚子里。

「臭小子,」他又加大音量:「你说什么?谁年纪大了?」

我连忙摇摇头笑笑,不敢再接话。老爸在耳边又碎碎念了一会儿,倒也闭上眼睛睡著了。他老爱说自己是一尾活龙,不准人家在他面前提到这个『老』字,这么多年了,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倒是变了不少。

火车继续往南开。

□□□

我们家的成员,就只有老爸老妈再加上我三个人。国中时期的我虽然在学校里恶名昭彰,老爸更是常因为我打架的事被叫到学校去,但他也不怎么在意。

「年轻气盛嘛!老子以前还不是这样?」老爸总是这样告诉老妈。

至于我妈则是个没什么脾气的大好人,听老爸这么讲,也从不责备我什么。所以我当时算是个得到家里授权的不良少年,连摩托车都是老爸买来给我骑的。

「臭小子,给我小心点骑,不准轧车,知不知道?」老爸只丢下这句。我倒也真的听话,因为我从不觉得飙快车算是什么英雄好汉的行径。

由于小鸡鸡打工的地方就在我家隔壁,我便天天拉他去我家吃晚饭。

老爸第一次见到小鸡鸡,就赞道:「小鬼,你总算给我交了一个比较人模人样的朋友。嗯嗯,不错不错,很像当年的我……」

小鸡鸡平常一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这时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说不出话来。我在一旁哼道:「什么很像当年的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只有那种爱提当年勇的老头子才会讲这种话……」

话没说完,老爸一拍桌子豁的站起来,吼道:「他妈的,你说三小?谁是老头子?」我顶嘴道:「怎么?不服老吗?」

老爸怒极,我们两人拉开了架势,似乎就要在饭桌上一较长短。老妈见怪不怪,在一旁继续摆餐具,反倒是急坏了小鸡鸡,慌忙过来劝架:「蓝波兄,你怎么这样跟伯父说话?伯父,您别跟他计较……」

老爸气呼呼的坐回椅子上:「臭小子,看在你朋友的面子上,今天就饶你一次……」小鸡鸡这才松了口气,他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习惯我和老爸的这种相处模式。

几个星期过去,小鸡鸡已经俨然成为我们家的一员。每天放学我载他回我家吃饭,然后他就去工地上班。等下了工,我再载他回家,当然,还会顺便到火车站去买便宜的铁路便当,当做宵夜吃。

他的脚踏车已经无法修复,我每天早上也会顺路去载他上学。

某天老妈在饭桌上问他:「阿基,你中午在学校都吃什么?以后我也帮你多做一份便当好了。」老爸和老妈都叫他阿基。

小鸡鸡面有难色,他知道老妈是一片好心,我猜到他难以开口拒绝,便道:「妈,你不用替他操这个心,他在学校,每天都有女孩子送便当给他吃。」

听得我这么说,小鸡鸡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道:「谢谢伯母的好意,不过真的不用了。」他对我虽是嘻皮笑脸,对我老爸老妈可完全不同,几乎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敬重,简直比我更像这家人的儿子。

老妈笑著点点头,老爸「哦」的一声道:「阿基,你的女人缘不错嘛,果然很像当年的我……」

「哇咧!」我差点喷出口里的饭:「又来了,真受不了。」

老爸瞪了我半晌,怒极反笑道:「臭小子,你自己呢?怎么你就这么没出息?人家阿基有女生送便当给他,你为什么没有,还要累得你妈天天替你做便当?枉费你老子把你生得这么俊……」

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马的,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有女生送便当给我,我也不要!」老爸也站了起来:「他妈的死小鬼头,老子告诉你多少次了?男人就是要受女人欢迎才叫做男人……」

小鸡鸡笑吟吟的继续扒他的饭,他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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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7-02-07 07:53发布于 02-07 07:53 较早前
《之六》

车过员林,下一站是斗六,再下一站,就是嘉义了。

我看了一眼身旁睡得皱起眉头的老爸,似乎因为车厢里过强的冷气在微微发抖,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他睡得极沉,并没发现。

老爸其实早已经将小鸡鸡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了,因此在某层意义上来讲,我跟小鸡鸡就像是兄弟一样。

我看著老爸斑白的头发,想著想著就出了神。

□□□

在学校里,自从我跟小鸡鸡混熟了之后,再也没什么人敢去找他的麻烦,每天中午,我都拿了便当,去十一班的教室跟他一边哈啦一边吃饭,也因此我差不多每天都会见到那个女孩。

「她叫小夏,」小鸡鸡说:「是我前一所国中的同班同学,没想到我转学后,她也转了过来。」

小鸡鸡跟小夏几乎从不交谈,但每天都会交换一封信,夹带在小夏每天送来的便当和小鸡鸡还给她的前一天的空便当盒上面,两人用的,似乎是同一种白色的信纸。

虽然小鸡鸡不曾跟我说起小夏的事,但他也从不避违在我面前读小夏的信和写回信。通当是在晚上他下工回顶楼的小房间后,趁我吃铁路便当时,他专心的读信,和回信。

他不说起,我自然也不问,唯一一次问起他关于信的事,是最初看到他用剪刀很小心翼翼的在写到一半的信纸上剪下一个小洞来时。

「你干什么?」看见他专心剪纸,我不禁问道。

「没什么,」小鸡鸡笑答:「常常不小心写了错字,不然就是不通顺的句子,直接划掉看起来很脏,所以我把它剪下来。」他说著,将剪下的纸片丢进书桌上一个蓝色夹子里,那夹子里似乎已有不少纸片。

我不禁失笑:「你有病啊?信纸破一个洞看起来不是更奇怪?不然的话,用立可白涂掉也行啊!」小鸡鸡摇摇头:「立可白那么贵,太浪费了。」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好再问了,小鸡鸡一向很节俭,这我是知道的。可以确定的是,他写文章的功力一定不好,因为我几乎每天都看到他剪纸。

至于他们往来的信里写些什么内容,我自然不会去猜测过问,在我当时的观念里,只有娘娘腔的家伙才会去管这些三姑六婆的闲事。

老妈知道小鸡鸡独自辛苦生活的事,曾经提过要他搬到我们家来住,小鸡鸡却婉拒了,理由是,他想要靠自己。老爸欣赏他的志气,就吩咐老妈不要再提起。而我反正在家里也是闲著,于是仍然每天载他上下学。

跟班上那一票狐群狗党也比较疏远了,也许,我是渐渐明白了什么叫朋友吧。这样的日子过的倒也平静,直到有一天,小夏红著眼睛来找我。

那天小鸡鸡请病假没有到学校来,说是病假,其实是工地那边在赶一个工程,他为了比平时多一倍的薪水请了假跑去加班的。当然,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中午我在自己教室吃便当,突然听见阿诺他们起了一阵骚动,抬头一看,原来小夏捧著便当,就站在门口,难怪这群家伙大惊小怪。

小夏向坐在窗户旁边一个女生说了些话,那女生是副班长,她犹豫了一下,转头向我喊道:「蓝……蓝坡同学,有人找你。」

不是我自夸,这可是第一次有女生到教室来找我,以前虽也常有人来三班指名要找蓝坡,不过都是来找我打架的,也难怪副班长不敢置信了。

我走到门口,小夏显然跟我一样不知所措,我们虽然天天见到面,却从不说半句话的。

「呃……蓝坡同学,」一会儿,她终于开口了:「请问……克基他怎么了?」

克基?我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那是小鸡鸡的名字,以前从没听过有人这么叫他,一时自然想不起来,我到这时才发现,他的名字跟姓分开念的话,其实也还蛮好听的。

正想得有趣,小夏眼见我发著呆不回答,似乎急了:「他……他是不是又转学了?」

「转学?」我奇道:「怎么可能?他只不过是去工……不不,是请了病假在家休息罢了。」差点说溜了嘴。

小夏听完,整个人放下了心似的吐了一口气,然后豆大的两颗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看她就这么哭了起来,我可慌了手脚,要我一拳把人打哭这我倒是很拿手,但要我安慰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在哭的女生,那可真要了我的命。

一时不知怎么办,只好手忙脚乱的想找条手帕或面纸什么的给她擦眼泪,然而身为硬汉,哪会带那种东西在身上?

情急之间,看到身后那些狐群狗党都渐渐围拢了在看好戏,我脱口大吼:「看什么看?马上给我生一包面纸出来!」他们吓了一跳,连忙都在身上掏摸,说来挺丢脸,那么多人掏了半天,连包鬼影都没有。

就在这时,副班长悄悄递过来一条手帕,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正要拿给小夏,却见她也不哭了,反而已经破涕为笑。

女人真是奇怪,我在心里嘀咕著。

「那……他生什么病?严不严重?」小夏看来又有点担心的问。

「呃……是……是感冒,」我随口撒谎:「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明天就可以来上课了吧。」

小夏放心了,笑道:「谢谢你,蓝坡同学,」她说著拿起便当盒上的信纸:「这封信,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交给他?」

开什么玩笑,我堂堂一个男子汉,要是真的帮女生转交情书,那声名可就毁于一旦了,更何况阿诺和阿龙他们都在后面看著呢!

「我不做这种事,你明天自己交给他吧。」我丢下这一句,不理会她脸上讶异的表情,就转过了身。

正准备走回去继续吃便当时,她在身后又小声说道:「蓝坡同学,你……你该不会真的……是在吃醋吧?」

吃醋?我唬一下弹回她面前:「你说什么?」

「没……没有,」她吓了一跳,嗫嚅著答道:「只是……学校里很多人都说……说你和克基两个人……是一对……」

一对?那是什么意思?我头脑一时转不过来,迟迟说不出话。

「如……如果……」小夏一咬牙,继续说著:「如果是真的,那也没关系,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希望你能准许我和克基做普通朋友,我……我也会祝福你们的……」

哇拷!还祝福我咧?

小夏说完那些话,大概用完了所有的勇气,红著脸跑掉了。我呆在门口,几乎感觉得到自己额角上的青筋在跳动。

一转头,看见阿诺在那边窃笑,只觉一把无名火烧起来,立刻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妈的,你笑什么?」

「没有没有,」看到我握紧了拳头,阿诺死命摇著头:「大仔,我没有在笑,真的没有……哇哇,不要扁我……」我怒不可抑,一记正拳挥出,总算知道不关他的事,这拳擦过阿诺的脸,打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发出碰一声大响。

「我操!」放开脚已经软掉的阿诺,我真的很火大:「你们这群家伙,一定早就知道学校里有这些流言,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边全都不敢讲话,好一会儿,阿龙才说了:「蓝仔,不是我们不告诉你,你想想嘛,谁有那个胆子在你面前问你是不是同性恋?」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若非小夏是女生,很难保证她不会成为我泄怒的牺牲品。我稍稍平息了怒火,说道:「马的,不准在背后给我说一些五四三的,知不知道?」

众人连忙点头,阿龙又说:「蓝仔,你总得想个办法,不然只封住我们的口是没有用的。」我点点头:「真他妈的,说也奇怪,怎么会有这种莫名奇妙的流言传出来?」

阿龙说道:「我听到的说法是,那个麦克鸡块连九班那样的美女都不甩,却情愿每天跟你混在一起,你们两个人一定有问题……」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所有的谜底都解开了。难怪最近在学校里跟小鸡鸡走在路上时,总会觉得四周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们身上,原本还以为那是对校园英雄仰慕的表现,没想到竟然是……

下午放学,我骑了车立刻冲到工地去,小鸡鸡正用砖块在砌一面墙,听我说完事情经过,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屁啊?」这小子果然又是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再不想想办法的话,老子以后不敢跟你走在一起了。」

小鸡鸡手里一面工作,一面仍是笑个不停:「有什么办法?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是他们的自由啊。」我道:「让小夏当你的女朋友,这些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他停下手里的工作,脸上表情难得正经起来:「不行。」我还待再问时,工头却走过来了,小鸡鸡在工作,不能多说,我只好先回家。

直到晚上下工,我载他回家,他一下摊在床上:「呼!累死我了。」

我把铁路便当放在桌上,瞪著他道:「喂!你真的不打算让小夏当你的女朋友?她那样每天送便当给你,应该是很喜欢你吧?」小鸡鸡撑起身子笑道:「你今天是怎样?男子汉大丈夫问这种婆婆妈妈的问题,不好看喔!」

「去你的,」我在他腿上捶了一拳:「要不是事关我的清白,我才懒得问咧!你倒底交不交这个女朋友?」

小鸡鸡摇摇头:「不行。」

我瞪著他:「为什么?难道……妈的,你真的有那种癖好?」小鸡鸡正要伸手拿便当,看到我脸上认真的表情,差点没从床上摔下来:「混蛋,我看起来像会对男人有兴趣吗?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对你毛手毛脚过没有?」

那倒是没有,如果有,只怕我们早已真的决斗了。

我并不是罗嗦的人,小鸡鸡不肯,我也就不再提起。谁知他吃了一会儿便当,突然抬头说道:「如果那种谣言真的让你受不了,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叫她不要再送便当、写信给我就好了。」

经他这么一说,这好像也是可行的办法,可是一想起中午小夏的样子,实在无论如何狠不下心要小鸡鸡这么做。

「算了,」我叹了口气:「都国三了,妈的,那些三姑六婆爱怎么说都随便他们,反正也快毕业了。」

小鸡鸡笑著点点头,我们吃完便当,他就扒在桌上开始写信给小夏。我推门离去时,他正从信纸上又剪下一小块来。

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们两个终究还是无法一起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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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7-02-07 07:53发布于 02-07 07:53 较早前
《之七》

火车终于到达嘉义站,我摇醒老爸。

出了车站搭上计程车直奔家里,路上,我发现老爸不停咳嗽,看来是火车上的冷气太强,他著凉了,到了家里,老爸还是坚持不肯躺下来休息。

「臭小子,老子没事,」他边咳边说:「我要跟你一起去阿基那儿。」

最后在我和老妈半推半哄之下,他吃了些药,终于还是睡著了。

我回到房里,注意到床角多了一个纸箱,老妈跟进来,说道:「这些是以前阿基留在我们家的东西,我上个月清理储藏室的时候清出来的。」我点点头,打开箱子,一样样熟悉的物品映入眼廉,最显眼的,就是小鸡鸡以前用来装剪下来的信纸那个蓝色夹子。

「你什么时候要去阿基那儿?」老妈在一边问著。

「现在就去,」我说著站起身,顺手拿起蓝色夹子:「顺便带这个去还给他。」

跨上摩托车,我出门了。这辆摩托车还是十年前的那辆,当时算得上是挺时麾的新型产品,现在则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老爷车了。

乡下地方,十年来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改变,我看著路上熟悉的风景,突然有种错觉,当年的那些往事,彷佛昨天才发生一样。

□□□

我家隔壁工地的建筑工程不久后就结束,换句话说,小鸡鸡失业了。

「不要紧,」他在饭桌上笑道:「这种工作再找就有,我最近存了不少钱,至少最近的生活费是不用担心了。」

老妈想说话,老爸向她使了个眼色,她只好不说了。我大概猜得到,老妈是想帮他分担一些生活压力,不过我想,依小鸡鸡的脾气,他一定不会接受。

在学校里,虽然知道有那么一个莫名奇妙的谣言,小鸡鸡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受到他的感染,我也渐渐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反正,至少没什么人敢当面取笑我们的。每天中午我还是到他们教室去吃饭,小夏也总不间断的每天都送便当来,他们的通信仍然持续著。

很快的,夏天到了。

那是一个天气炎热的下午,学校放学的钟声敲响,校园里的学生们逃难似的,很快就都走得差不多了。我照例在校门口等小鸡鸡出来,这天他不知怎么搞的,拖了很久还不见人影,我不耐烦的在空无一人的校门前晃来晃去。正打算进去找他时,看到两个人骑著车往这边过来。

那是两个中年男子,他们很嚣张的把机车停在校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会儿,便向我走过来。

「喂,少年耶!」其中一个操著台语对我说道:「你读这里?」

我点点头,他们穿著拖鞋、口嚼槟榔的模样实在不怎么友善,我立刻觉得一阵厌恶,正想转身便走,那个人又道:「少年耶,我问你,这间学校有没有一个叫做麦克基的?」

听他这么说,我不禁一愣,正在思索,忽然他们两人背后出现一个高高的人影,原来是小鸡鸡到了。

还来不及说话,小鸡鸡突然起脚踢出一记『下压』,脚跟重重敲在正跟我说话的那人头顶。另一人刚转过身,小鸡鸡一拳击中他腹部,然后在他头顶上又补了一记重拳。

才一瞬间的工夫两个人都昏倒在地上,我正要说话,小鸡鸡很快拉著我骑上机车:「载我回去!」

于是我载他回家,进了顶楼的小房间,他叹了口气。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眉头深锁,便问:「那两个人是谁?」

「流氓,」他答道:「混黑道的。」

「什么?」我感到诧异:「你怎么会惹上的?」

他并不回答,只是低头沉思,我默默坐了一会儿,就开门离去。

从那天开始,连续一个星期,小鸡鸡都没到学校去,甚至也没去我家吃饭。我每次去顶楼的小房间找他,他都是默默不发一语,偶尔说上几句话,也是无精打采。

我知道他有心事,大概跟那两个流氓有关,事实上,隔没两天,校门口除了原本那两个之外,又多了好几个流氓出现,显然在等小鸡鸡经过。不过我也不说什么,只是每天去陪他一会儿。

学校里,小夏几乎每天红著眼来找我问他的事。家里,老爸老妈也是天天叨念,为什么阿基不来吃晚饭了呢?面对他们的询问,我一律只是说,他没事,过几天就会出现了。

也帮他请了假,理由是卧病在床。

一个星期过去,这天晚上,我照常提了两个铁路便当,来敲小鸡鸡的房门。他打开门,我吓了一跳,房间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东西竟然都已经打包好了。

不等我发问,他便解释道:「我要搬家了。」

「嗯……」我点点头在一个纸箱上坐下:「要搬去哪里?学校怎么办?」

小鸡鸡摇摇头:「学校我不念了,至于搬去哪里,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哦?」我站起来,鼻尖只离他三公分。我们两个对望了将近二十秒,然后我伸手揪住他的衣领。

「混蛋!」我忍不住怒吼:「你这小子,到底他妈的吃错了什么药?整个人变得阴阳怪气,有什么事不能说的?不当我是朋友了是不是?」

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并不说话。

「随便你!」我放开他,推开门往外走:「既然这样,我们朋友也可以不用当了,你要搬去哪里都是你家的事。」

重重甩上门,我下楼骑了车回家。

看到我杀气腾腾的进门,老妈问道:「怎么了?」我正在气头上,当下一五一十的把这一个星期以来的事说了。

「你们说气不气人?竟然闷不吭声就说要搬走,还不让人知道他要搬去哪,」我气呼呼的说完,又补上一句:「这么不够朋友的人,随便他了!」

老爸在一旁默默听完,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突然重重甩了我一巴掌。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老妈惊叫:「老伴,你做什么?」

老爸沉著脸道:「是你的不对,去跟他道歉!」我不服的道:「为什么是我的错?」老爸在椅子上坐下来:「他的身世,你还不知道吧?」

我道:「他从来不讲,我怎会知道?」

「我倒是问过他,好,就告诉你,」老爸点了一根烟。

「阿基他从国小开始就是一个人生活,自己工作养活自己,当然,不是他自己愿意的……」老爸接著说出长长一番话,我和老妈都听得呆了。

原来小鸡鸡的父亲在生了他不久后染上毒瘾,为了吸毒,家里渐渐穷得一文不名,到最后,甚至把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小鸡鸡的母亲卖入火坑……

在小鸡鸡十岁那年,他父亲为了躲避债务逃到国外,他母亲则是不堪债主每日上门逼债,没多久也病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为了活下去,有时甚至连垃圾桶里的东西都翻出来吃。

债主依旧上门,他于是从台北躲到南部来,不停的转学。

「那些债主也实在神通广大,总是找得到他,」老爸说到这,已经抽完了一根烟:「在上一所学校,也是因为被找到了,才会转学到这里来的。」

老妈问道:「他们家倒底欠了多少钱?」

「高利贷滚到最后,七、八百万吧,」老爸说道:「他哪里还得起?黑社会的人做事心狠手辣,阿基他就算跆拳练得再强,也斗不过那帮流氓,只好逃了。」

我从头到尾一直不发一语,老爸盯著我看了半晌,道:「别说你老子没教你做人的道理,你自己想想,他不告诉你,只是不想拖你下水,你竟然跟他说朋友不用当了,那是什么鸟话?」

「马的,」我站起身:「什么都不讲,想自己逞英雄啊?」

走出门外跨上车,我往小鸡鸡的住处骑去。

靠近他家楼下,就听得有人在大声咆哮,我心中一凛,在巷子转角停下车,偷偷瞧去。只见小鸡鸡正站在门口,一辆轿车停在路旁,四个流氓团团围住了他。这些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找到这里来的。

「干!」前几天在校门口被小鸡鸡踢昏的那人正揪住了他的衣领:「看你要躲到几时,你老爸欠的钱,你不还谁还?」

小鸡鸡双手一摊:「我真的没钱,能怎么办?」

「干!你不会去抢银行喔?」那家伙手一抖,我清楚看见他手上拿著一把明晃晃的武士刀。

「我不会去抢银行的,」小鸡鸡说道:「那笔钱,我的确还不起。」

「不抢银行没关系,」拿武士刀的家伙在地上吐了一口槟榔汁:「你动手打老子,这笔帐,不砍下你一只手一只脚是不能算了的。」

我看到他手里的刀扬起,不再多想,一摧油门,摩托车直直冲了过去,他们刚回过头来,我已在拿刀的家伙背后猛力一撞。他往前仆跌,我随即跳下车,捡起掉在地上的刀。

「退后!」我挥舞著刀,站到小鸡鸡身旁,他一脸讶异的看著我:「你……你回来做什么?」

那几个流氓忌惮我手中的刀,一时并不敢靠近,我转头瞪了他一眼:「废话!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耍帅?」

被我撞倒的家伙爬起来,恶狠狠的瞪著我,突然,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枪口就指著我,威胁著道:「猴囝仔,把刀给我放下。」

我迟疑了,小鸡鸡低声道:「他们做事心狠手辣,万一被制住就完了。」我点点头,向他使个眼神,突然将武士刀往上一抛。

趁他们都情不自禁抬头往上看时,我和小鸡鸡一左一右冲上前,我一脚踢掉他手中的枪,小鸡鸡则朝著他的下巴就是一记侧踢,他哼也没哼一声,就倒在地上了。

只听得当的一声,武士刀这才落在十几公尺外的地上。

另外三人发出怒吼,一齐扑上来,他们手中并没有武器,对我跟小鸡鸡构不成威胁,没两三下,我们已将他们全部打倒。我对小鸡鸡眨眨眼,伸出大姆指比了比。

他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目光射向我背后,随即脸色大变,我还没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他大喊一声「小心!」便已朝我扑了过来,猛力将我向旁边推去。

就在我往旁跌倒的同时,「碰」的一声枪响从我身后传出,声音在巷子里回荡良久。

我呆了呆,转身看那个流氓,他手中枪口还对著这个方向,脸上表情也是惊惶不定。我转身再看小鸡鸡,他正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上。

一个流氓大喊:「出事了,快走!」那边四个人很快跳上车开走了,我扶起小鸡鸡,他胸前的白色T恤上有一团触目惊心的红色正在快速晕开,整个人软倒在我怀中,

「混蛋!」惊觉到出了什么事,我立刻将他负在背上,医院就在附近,我迈开了脚步疯狂的跑著。

背上的小鸡鸡动了动,我在奔跑中大喊:「你撑一下,医院马上就到了。」

「喂……」他的声音非常虚弱:「我们……还是朋友吧?」

「废话!」我没回头,只觉视线也模糊了:「当然是朋友,永远都是朋友!」

小鸡鸡似乎笑了笑,不再说话。黑暗中,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渐渐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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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7-02-07 07:54发布于 02-07 07:54 较早前
《之八》

想著往事我出了神,凭著直觉,很慢很慢的骑著车,不知不觉间,目的地也已经到了。我停好车,望著眼前那座白色拱形大门上面的字发了一会儿呆,才举步往里面走去。

嘉义县第七公墓,小鸡鸡长眠的地方。

今天,是他去世十周年的忌日。

XXX

走进墓园里,一列列洁白的十字架排得非常整齐,这座墓园是有人管理的,草皮非常乾净。还有,它离我们家非常近,当初老爸选了这个地方安葬小鸡鸡,说是方便来扫墓。

当年的葬礼还历历在目,参加的人不多,也没有电子花车的五子哭墓来参一脚,但却有一种像天要塌下来般的阴沉沉压在人的胸口。

还好,悲伤是会随著时间被淡忘的,否则人生漫漫数十年,要怎么过?

我在十字架间穿梭,小鸡鸡睡在最里面,一个安静的角落。

还没到达,就看到他的墓前站了一个人,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我迟疑了,这里,除了我跟老爸老妈会来,从来没有别人来过的。

再走近些,我认出了那张侧脸,是小夏。她静静站在那儿,就像今早才出现在我回忆中的那幅优美的图画,宁静的气氛之中,似乎多了更多的哀伤。

她也惊觉到我的接近,眯起眼睛看了我一会儿,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蓝……蓝坡同学?」

「可不是吗?」我微笑著走近:「十年不见了。」

「天,」她上下打量著我:「你变好多,气质全不同了。」

「你倒是没什么变。」语毕,我们都笑了,然而这一笑之中,又都包含了许多说不出来的情绪。

「现在在做什么?」一阵沉默后,她开口问。

「在台北工作,」我答:「当丛书编辑。」

她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这不能怪她,要是十年前有人跟我说,我将来会跑去出版社做书,可能还会挨我的揍。

寒喧过后,她又回复成我来之前的姿势,定定的望著前方,不知是看著小鸡鸡墓前十字架上的名字,还是一望无际的远方。十年了,她仍是我印象中那个怯生生的女孩模样。

「你果然来了,」小夏幽幽的道:「我就知道一定会遇见你。毕竟,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来,」我也学她望向前方:「倒是你,怎么现在才来?这些年都在忙些什么?」

「在国外,加拿大,」她缓缓说起,彷佛在自言自语:「当年出去后,就没再回来过。」

我点点头,十年前,小鸡鸡出葬时,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小夏往前跨了一步,将手中的花放在十字架旁,我注意到那是向日葵。

「你没带花来?」她看了一眼我两手空空,只带了一个蓝色夹子,笑问:「这样不行喔,克基会很伤心的。」

「开什么玩笑,」我也笑了:「我要是真买了花来,他会吐血的,花并不适合我们两个人。」

日光这时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探出头来,洒落在整座墓园上,数不清的十字架反射出一片纵横交错的白光,有些耀眼。

一阵沉默过后,小夏突然说道:「我要结婚了,今天,是来跟他道别的。」

我点点头,她在背包里拿出一叠纸,那些纸我再熟悉不过,是她跟小鸡鸡通信用的那种白色信纸。

「仔细想想,自己还真是傻,」她把信纸摊放在地上:「通了这么久的信,他从来不曾在信里说过喜欢我之类的话,连一次都没有。我想我一定是自作多情吧……」

她说这话时的眼底仍有著一抹哀愁。

「你呢?告诉过他吗?」我看著地上那叠信纸,上面依稀有一个个剪出来的破洞。

「当然了,」小夏红著脸:「我说不出口,只好写在信里告诉他,没想到这变成我们后来的主要沟通方式。」

「说也奇怪,」我指著那厚厚一大叠纸:「那么多信,他都写些什么呢?」

「那可多著了,」小夏微微一笑:「比方说他读过的书、他打工的事、学校里的事跟功课的事等等,有时候他也会写到你……」

「什么?」我瞪大了眼:「这小子在信里写我?他写了什么?」

「我找出来给你看看……」她说著在信纸中翻找片刻,笑吟吟的递了一张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只见他在开头就写著:

【小夏:

你最近中午拿便当来给我时,有没有被我旁边那个家伙吓一跳呢?不要被他穷凶恶极的外表骗了,蓝波兄其实是好人一个,唯一的缺点就是,讲话稍嫌粗俗了点。不过嘛,托我的福,最近好像有些改善了的样子……】

这小子,我看得忍不住发笑,却又鼻头微酸。

【你说的那套《神雕侠侣》,我熬了好几天的夜,终于看完了,虽然等了十六年,男女主角还是重逢了,真有教人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其实,他们虽然分开了那么久,可是至少他们已经向彼此表白,那已经是一种幸福了,不是吗?】

接著是一小块被剪下来了的洞,然后信就结束了。

【今天先聊到这,工作累死人,我要去睡了。】

小夏掏出一盒火柴,想要点火烧信却又迟疑了。我有点明白,她是想藉著烧掉这些信,来跟小鸡鸡道别,并且忘记自己心中的那段情愫吧?只是,这样做就真的能忘记吗?

我走上前,扬了扬手中的蓝色夹子:「把这些也一起烧了吧。」小夏奇道:「这是什么?」

「他从信纸上剪下来的纸片啊,都保存得好好的。」我说道。

每年的这一天,我都会挑一样小鸡鸡的遗物,在他墓前烧了,希望他在天堂可以收得到,这就是我凭吊的方式。

「原来……」小夏笑道:「当初我看到信纸上的破洞,也问过他,他说是错别字,没想到竟还保存下来?」

「这小子真是怪胎。」我笑道。

「对啊,真是怪人一个……」小夏却没有笑。就在这时候,一张小纸片从我手中的夹子里掉了出来,轻飘飘的落在小鸡鸡的十字架上。

小夏将那张长方形纸片捡起,放在眼前一看。突然,她整个人呆住了,脸上现出惊讶的神情,那惊讶很快转成一种莫名的悸动,然后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很温柔,就像是十年前,她凝视著小鸡鸡时的那种温柔。

我凑过去一看,纸片上小鸡鸡笔划飞扬的字迹写著:

【我当然也很喜欢你】

小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抢过我手里的蓝色夹子,将里面的纸片一张一张掏了出来:

【我喜欢你】

【我知道不该说出来,我喜欢你】

【我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你喜欢?】

【我喜欢你。】

【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很喜欢你,可是不能告诉你……】

【当我知道你也转到这所学校来时,真的很高兴】

【其实我也喜欢你】

「为什么……」小夏喃□自语著,一张一张看过去,她的眼角逐渐湿润了。

我想,小夏猜不到为什么,因为她并不知道小鸡鸡的身世和那些流氓的事,大概,她也不十分了解他不愿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个性。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知道自己喜欢你了】

【我现在好想你】

【跟你成为同班同学,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我喜欢你】

【我真的很喜欢你】

【但愿有一天,我可以坦诚的这么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PS:其实我也很喜欢你】………………

纸片非常多,小夏看著看著,倚在小鸡鸡的十字架旁,哭了。

我回想起那个顶楼加盖的小房间里,小鸡鸡专注剪纸的身影,原来他每每从信纸上剪下的既不是错别字,也不是不通顺的句子,而是他对小夏不能说、不敢说,却又忍不住想说的爱。

那些信纸和纸片,终究没有烧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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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商

版主 Rank: 9

[ 9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7-02-13 23:20发布于 02-13 23:20 较早前
55555555555 怎么没有人顶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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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天涯 Lv2 Rank: 2Rank: 2

[ 10楼 ]
发表于 2007-02-21 14:34发布于 02-21 14:34 较早前
我来顶一下,不错的文章,希望楼主继续努力.

布衣平民 Lv1 Rank: 1

QQ

[ 11楼 ]
发表于 2013-04-13 09:39发布于 04-13 09:39 较早前
把爱剪碎随风飘向大海

风尘奇侠 Lv3 Rank: 3

[ 12楼 ]
发表于 2013-06-28 06:49发布于 06-28 06:49 较早前
不错的故事 值得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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