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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客^^^^Rain Chen
仗剑天涯 Lv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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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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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03-24 17:36发布于 03-24 17:36 较早前
第九章 人间
人间七月悲黄鹤,
殁尽风流弱冠年。
迎春布谷清明路,
双双啼血染杜鹃。
霜凋夏绿,日月不居,千禧年的脚步格外匆匆。在四次月考过后,高考的气氛又一次超饱和起来。可怜的应届生们像往年的我们一样,不知道如何迎接这决定命运的时刻,每日除了见缝插针地抠时间背英语、做题外,就没有别的活动了。复读班倒是没有应届班那般紧张,板报每周照样更新,而不是倒计时牌,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有过高考或者留级的经历,心理承受能力比学弟学妹们强,但大家都非常珍惜第二次机会,比他们更加勤奋。班主任强烈要求我们晚上放学后就回宿舍睡觉,但听话的只有一半,另一半根本置若罔闻,经常熬到深夜,这其中便有子凯,而我就扒在课桌上睡觉等他。往往在我一觉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子凯依然在做题,他从一个视学习为豺狼虎豹的人变成了一个数、理、化的痴迷者。四个月的急攻猛进,让他苍老了许多,他的鬓角都生出几丝白发来,虽然一天吃四、五餐,但依旧面黄肌瘦,俗语道,“吃人参不如睡五更”,睡眠太少,吃得再多也没用。每夜临睡前看着他消瘦的模样,我心酸得想落泪,除了给他买些滋补的口服液外,就无计可施了。在五月底的最后一次月考中,子凯取得了六百零三分的高分,全班第六名,全校第二十名,那天中午,他兴奋地吃了三大碗饭。
班主任口头上要求我们按时作息,心里却明显对用功的学生偏爱有加,他经常自掏腰包去校外的饭店里买包子馒头之类,拿到教室里给我们填饱肚子,还不厌其烦地给英语薄弱的同学开小灶讲题,我这才明白以前高三(二)班成绩为什么一直遥遥领先了,原来有个深明大义的班主任。
我们因为学习太忙,便不再频繁地去赵奶奶那儿了,即使去吃饭,也像赶路似的,吃完了碗都不洗,交给子旋来处理。奶奶自从去年年尾那一病,精神就大不如从前般矍铄了,我几次见她在厨房里打破饭碗,还经常把煤炉上的饭煮焦。于是我们都劝奶奶去城里和女儿住,她却说女儿忙,更没时间照顾她,有我们几个在这里,她舍不得走。我们都希望奶奶长命百岁,等我们大学毕业了,接她周游全国。
但学习再忙,我们还是在五一节抽了一天空去帮二婶割麦子,她俨然把子凯当成了亲侄子,嘘寒问暖,关爱有加。我想,要是以后我告诉二婶,我要和子凯过一辈子,不娶老婆了,她应该会站在我这一边。都什么年代了,上辈们早就应该把“香火”这种封建观念丢到臭水沟里了。
我也没再收到周蕙芳的只字片言,或许她真的已经将我淡忘了吧,我倒是觉得这是件好事,最起码不会将我们曾经的故事变成一个令人心痛的结局。关于她的情况,我都是从苏佳佳写给刘尚文的信中得知的。她说她们虽然不在一个系,但宿舍却在一幢楼里,每个星期天她们都一起去做家教,因为路途比较遥远,一来一去差不多就是一天;她还说自己比较贪玩,成绩在班上处于中等,而周蕙芳在系里都是出类拔萃,不乏吸引众多的蜂蝶。刘尚文总是催促我要积极点,不然到手的蜜饯被人偷吃光了。
六月中旬,低年级同学马上要举行期末考试,学校要求所有在外住宿同学这几日必须回校就寝,每天各班班主任都要清点人数,因为前几天一位高一年级同学在晚上回校外住处时被抢,他反抗又被打伤,还有一位高三班的男同学粗心大意,不小心让同班一女生怀了孕,于是校领导就通过了这项决议。我和子凯将象征性地卷了一床铺盖,一起回来住上三四天,以避风头。
同学们都是一人一床,我和子凯却一起挤在下铺,同学们看惯了我们亲亲密密,也不多说什么。第三天晚上,我如往常一样,侧身背对着子凯缩在他的怀里,脱下他的内裤,右手放在背后握着他下身的亢奋宝贝。三更半夜里,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身上盖的薄毯被掀开,我以为是因为天气闷热子凯踢开的,却听见一旁有人窃窃私语。
“我没哄你吧,自己看看,真恶心。”
我扭头一看,程灵和另外一位同学正盯着半裸的子凯,这时子凯也醒了,斥道:“干什么!”“捉奸在床。”程灵轻声嗤笑,便扭头走开。
子凯一看裸露的下身,赶紧抓起内裤拉上,说道:“你他妈/的没见过裸睡啊?无聊不无聊!刚睡着又被搞醒。”
程灵笑而不语,爬上了他的上铺,子凯盖好毯子,半分钟不到又睡着了。
次日低年级的同学们便放暑假了,高三班也放假一天,在把子旋送上了回家的汽车后,子凯便回教室看较薄弱的三角函数,我则回住处收捡衣物。晚上我拉他出去打游戏机,放松一下成天紧绷的神经,刘尚文早就喊我们去了,却因子凯要看书扫了兴。我们刚来到游戏厅旁,就看见黑暗处有两个人把一个小孩子围在墙边,正在向他索要游戏机铁币,仔细一瞧,居然是程灵的背影。这种事情本来常见得很,也没有人会多管闲事,大约因为是程灵,子凯忍不住叫道:“干什么呢?”
程灵回头见是我们,楞眉横眼地轻声说:“不关你的事!”
“太不像话了吧?抢人家小娃娃的牌儿,这种事你也干,没钱就别玩。”
“说了不关你的事!”
“好哇,不关我的事,这事我还就管定了!”
我拉拉子凯,劝他离开,本来我们和程灵的过节就深了,我不想闹得越来越僵。
只见程灵一旁的另一个人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抓住子凯的衣领向后一推:“滚!”
子凯早有防备,一拳向对方眉心打去,在他伸手捂住额头之际,又是一脚踹向他的小肚子,那人高马大的家伙毫无招架之力,蹲在地上,摁住肚子,半天站不起来。
“抢劫啊!”被抢的小男孩如惊弓之鸟拼出了他最大的气力喊叫,撕破了夜空,拔腿就跑得无影无踪。程灵气急败坏,居然追了上去,他的同伙这时捡起地上拳头大的石头,杀气腾腾地高高抡起便向子凯头上砸来,子凯一偏身,他扑了个空,我急了,想帮子凯,于是举起手中矿泉水便向他的后脑勺磕去,他一个转身朝我脸上揍了一拳,我没站稳,左脚不小心踩在右脚上,仰翻倒地,他见势便要骑到我身上,却被子凯从背后用胳膊卡住脖子,他龇牙咧嘴地吼叫着使劲掰开子凯的手腕,哪里掰得开!子凯力大如牛。
“看刘尚文在不在里面,喊他出来!”子凯气喘吁吁地说。
我拔腿便跑,却看见程灵回来了,迟疑之际,只见他以迅雷之势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子凯的左胳膊上挥了一下,只听见子凯惊叫一声“FU/CK”便放开了手臂里的家伙,捂住了胳膊。他挣扎着站稳,踢了子凯一脚后,便被程灵领着夺路而逃。
“怎么了?”我扒开子凯的手一看,全是鲜血,我脱下T恤,在他伤口上方扎紧后,让他高举着直奔校医室。
不巧的是刚好在校医室遇到了班主任,他正在买药,想瞒也瞒不住了,于是我只好把事情托盘而出,当然把我们准备去打游戏机的情节省略掉了。班主任极为愤怒,他不敢相信他教了四年的学生会干出这种事来。
“现在他在哪儿?”
“跑了。”
子凯的伤口割得极深,鲜血像地下渗出的泉水一般,长流不止,校医说无法包扎这么大的伤口,他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后,让我们到镇上医院去缝针。
班主任亲自送我们去了医院,医生在子凯的伤口上缝了十八针,像条长长的大蜈蚣贴在手臂上。子凯开玩笑让医生再多缝两针,说今年二十岁,缝二十针做个纪念。医生笑着拿来一把手术刀,让他再割一下,把伤口划长一点。
“小伙子挺能扛的嘛,牙都没龇一下。”
“又不痛,只是看着有点吓人罢了。”
“消炎药要按时吃,每天按时来换药,别浸着水,伤口这么深,怕是一个月也难长好,好了也会留下个大疤。”
“没几个疤怎么叫男人?”
医生又被他逗笑了,我使劲捏了一下他的屁股,让他老实点。同在一起处理伤口的还有镇上派出所的一位民警,他说子凯应该去派出所报案,肇事者要被刑事拘留的。子凯没有这样做,他并不想把事情做绝,想给程灵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但第二天程灵就被学校开除,他的家人来找校长求情,于是学校给他一个记大过处分,让他高考之前不得来学校上课。另一位肇事者也是本校高三的应届生,他被予以警告处分,因为临近高考,学校也没有过分追究。子凯没敢把这事告诉家里,怕母亲担心。
这件事过后四五天,高三班马上就要放假了,忽然子凯的母亲来到学校里,那天中午放学,我们刚出教室门口,子凯就惊喜地叫道:“妈,你怎么来了?”
阿姨却径直盯着我看,我赶忙笑着说:“阿姨好。”
“好。”她微微笑道,“小凯住在哪里?妈妈有话跟你讲。”
“啥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子凯兴高采烈地扶着阿姨的胳膊,走下楼梯,我紧随其后。阿姨几次回头看我,似乎很警惕的样子,我想是不是她有什么悄悄话要与子凯说,不想让旁人知道,于是我知趣地说:“子凯,你跟妈妈先回去,我去买饭,三份。”
“不用了,一会儿一起去饭店吃。”子凯回头向我顽皮地挤挤眼睛。
“不用了,刘斌,我想跟你们俩先谈谈。”
跟我们俩先谈谈?阿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她知道了我和子凯的秘密?我惊得浑身缩紧,在这六月天不寒而栗。我们没有在她面前留下过蛛丝马迹,难道是子旋说的?这不可能,他知道这件事轻重,不会随便乱讲的。我望着子凯的后背,只见他双拳紧握,不敢摆动手臂,可见他也是如我一样紧张万分。
当我们来到住处,正不知如何开口询问时,张阿姨轻轻地坐在凳子上,招呼我们道:“先坐下来。”
“怎么了?妈?”
“先坐下来。”她打开手提包,掏出一封信将展开。
“这上面写着是不是真的?”她将信递给子凯,我促上前去,只见上面写道:
“你的儿子是同性恋,他在学校里和同班的刘斌一起乱搞,通奸,这是违法的,这样下去,你的儿子不会有好下场,劝你好好管住你的儿子吧。”
我感觉天旋地转,一下子懵了,心脏没个章法七上八下地狂跳不止,这是谁干的!
子凯惊慌失措地问:“哪……哪来的?谁给你的?”
“不要问我谁给的,我问你这上面写的是不是真的?”
“啥真不真的,我和刘斌一直都很好……”
“好到搞同性恋!?”
“你瞎掰啥呢,妈。”
“我瞎掰?那你看这是什么?”只见阿姨从包里抽出一张照片,上面竟然是我和子凯赤身抱在一起的画面,从相片的拍摄角度来看,无疑是晚上从我们房间的窗外偷/拍的。
“哪来的?”
“你还问我哪来的!”阿姨厉声道。
我们都不敢再追问,互相看看后低下头来,这种事情我们不知如何应付。
“小凯啊,做妈/的一直以为你在好好学习,一直放心地让你们住在一起,我以为我省了不少心,哪知道你们背着我做出这种无廉无耻的事来,你爸爸一年到头在外面打拼,就为了你这两个儿子,你对得起你爸爸么?我丢不起你张家的人的脸啊!”
“妈,你说得太严重了,我做了什么呀?我既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嫖娼斗殴,我丢你什么脸了?你至于吗?”
“你,你还说这样的话!”王阿姨忿然作色,气得发浑身颤抖,抽出右手就往子凯的脸上甩了一巴掌,“到这份上,你还不好好认错!你打架斗殴的事还少吗?你就是嫖娼斗殴了,也没个什么,你也是个正常人,你搞什么同性恋!你人好好的,又不是精神病!”阿姨泪流满面,双手拍着大腿。
“妈,你冷静点,你听我解释,我……”子凯扶住阿姨的双腿,哽咽道。
“你跟我回家,我打电话把你爸爸叫回来,我管不了你这好儿子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被局子里抓了去,叫我怎么跟你爸爸交待!”说罢阿姨掏出手机,便要打电话。
子凯倏地站起来,夺过阿姨手中的手机,扣下电池,使劲砸在地上,那电池弹得几米高,蹦进了水桶里。
“妈!你闹够了没有?什么局子里抓不抓的?我又没有犯法!”子凯吼道。
“子凯,别这样,你冷静点。”我在一旁不知所措,轻轻牵了牵子凯的手臂。
阿姨没料到子凯会有这样的举止,哭道:“你还不知错,你还跟我狠,现在你长大了,不怕妈妈了,打得过妈妈了,你可以什么都不听妈妈/的了!你这丢人丢到了祖宗几代头上了,叫我这做妈/的还怎么做人啊!”
“又不是我自己愿意这样,你把我生成这样,我有什么办法!这又不像染头发,想染成红的就染红的,想染黄的就染黄的。我要是跟女的谈恋爱,你以为我就不是同性恋啊?我要是把头发染成黄的,你以为再长出来就是黄的啊?还不是照样是黑的!我天生就是这样的,改不掉的!”
阿姨拍着大腿哭道:“这种事还有天生!我就是相信天下的河水都倒流了,我也不信我能把你生成这样!子旋是你亲弟弟,也是我亲生的,他怎么就做不出这样混账事情来!”
子凯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此争吵下去,我们都知道毫不意义,根本争不出结果来,子凯哽咽着说:“妈,你别哭了,我们好好说。”
“你现在跟我回去说,这事我做不了主,要么让你爸爸回来,要么让你舅舅来开导你。”
“我大后天三十号就放假了,到时候我回去就是了,你急这一、两天干嘛?都要高考了,还要复习。”
“让你回家你就要复习,你搞同性恋就不用复习?你要说,现在就跟我回家说,这种事一秒都别拖!”
“妈,我真的觉得你在胡闹,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你还问我想怎么样?你是不是要妈妈死在你面前,你才肯停止你这荒唐事?”
“好,我跟你回去,把事讲清楚,求你别哭了,妈。”
我站在一旁,什么话也说不上,什么事也做不了,只有恐惧,无边的恐惧向我袭来,让我无力招架。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我们都毫无准备,我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站在广场上,羞得恨不得拿硫酸毁容,让旁人都认不出是我来。这幕后的人是谁,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害我们,然而还能会是谁呢?同性恋啊,并不惧怕这卑劣者的刀子,却会被他的一张纸打得一败涂地。
子凯被他妈妈领回家,我不敢送他们。他在出门时,回头望了我一眼,那红红的眼睛里写满了焦虑和委屈,像个受伤的孩童,需要大人有安抚,我心如刀割,闭起双眼扭过头去,不敢看他,泪水悄悄地渗出了眼眶,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子凯哭得如此伤心无助,我什么都不能帮他,不知道这一回,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哥哥啊,你一定要撑住,等我们去了大学,远走高飞,父母就管不到我们了,只有几天就高考了,你一定要撑住啊!
晚上上完自习课,我悄悄叫出了刘尚文,让他拨通了子凯家的电话找子旋,然后我迫不及待地接过电话,轻声询问子旋家里的情况。
“噢,小华啊,我家里有点事,说话不方便,你等一下,我给你回。”机灵的子旋赶紧挂了电话。
五分钟后,他打过来了,第一句话便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唉——”
“你说话啊,到底怎么样了?”
“我哥被舅舅打了,他们逼我哥要你家里的电话号码,我哥不给,就挨打了。”
“打得重不重?”
“没事,我哥扛得住呢,不过我妈妈在我哥的本子上找到了你家的电话,准备明天去你家,你得有所准备。”
“那他明天来不来学校啊?”
“可能来不了,我哥今天晚上就要回学校,说要复习,我妈不许,她说高考考零分都没关系,就是不许你们再见面,要是我哥敢迈出家门一步,她就死给他看,高考她也要陪着他考,反正不许你们再有任何接触。我妈这回是铁了心了,从来没见她这么生气过,我爸过几天也要回来。”
“你好好替我照顾你哥,让他别倔,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交给我就放心好了,你也做好准备,我和我哥会尽量说服我妈不给你家里打电话的。”
和子旋结束通话后,我立刻打电话给家里,和母亲寒暄了几句,便交待妹妹晚上一定要帮我忙,把门外墙上的接线盒里的电话线悄悄拔了,如果电信的人又给接上了,就拦截一切找父母的可疑电话。
回到住处,一宿难眠,我既担心子凯的安危,又害怕父母知道了此事,我父亲的杀伤力和子凯的母亲可不是同一个级别的,如果走漏了风声,我必死无疑!我无助地缩在床上,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不停地祈祷,命运之神啊,垂怜一下我们这可怜的一对吧,你错误的把我们都造成了男儿之身,却又让我们走到一起,不能让我们承担你的过错啊,请放过我们吧,我们在流言蜚语中真心相爱,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不要再让唐堂和徐妍的结局在我们身上重演……
第二天中午,子凯的母亲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门口,我赶紧客气地给她看座。她开门见山道:“刘斌,你知道我今天来是要做什么吧?昨天的事你也看到了。”
我缄默不语,低着头像个认罪的犯人。
“刘斌,你和我家小凯要好,像朋友那种,我并不反对,但你们居然搞同性恋,我无法容忍这种事发生在我们家,我希望你们今天就断了这种关系,今后都不要再联系。本来我是要找你父母好好谈谈的,但我家小凯心肠好,坚决不同意我这样做,不愿意让这不愉快的事影响到你家人,其实我心里也不想把这事闹大了,把你们家搞得鸡犬不宁。你们都是青年人,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我家小凯昨天已经向我保证了,从今天起就断了这种关系,以后都不再和你联系,这是他写的保证书,希望你也照这模样写一份给我。”
她递给我一张纸,我一看字迹,果然是子凯的亲笔,还有他按的手印:
保证书
我张子凯,保证从今往后不再与刘斌有任何瓜葛,不再保持任何联系,如有违背,任父母处置,绝不反悔。
2000年6月27日
子凯,你怎么可以写这种混账话来!
看罢这几个字后,我柔肠寸断,虽然我知道子凯有他的苦衷,虽然我知道这根本不是他的真心话,是被逼迫着写出的,但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好似这就是阎王爷手中的那一本生死薄,我们的名字上被打上了红×一般。不,这个保证书我不能写,哪怕用刀子抵在我脖子上也不会写,这是对我们感情的亵渎!可是我又怎能不写呢?她手中有比刀子残忍百倍的武器,不仅能伤害到我,还会伤害到我全家,我根本无法负隅顽抗,别无选择,只好拿起钢笔,照着子凯的保证书含污忍垢写了一份交给他母亲。
哥哥啊,请你原谅我,当你看到我写的这几个混账字的时候,千万不要如我一样伤心哭泣,我知道,这对你是雪上加霜,可这些不是我的真心话,我也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在这危急存亡关头,我们都要坚强,一定要坚持住,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原以为写了这保证书后,我们都会暂时安全,他母亲不会再掀起大波澜,岂知在下午上课打完预备铃后,还有十分钟的上课准备时间,她忽然闯进了教室,我以为她是来拿子凯的书本,不想她却站在黑板前掏出我的“保证书”来说道:
“我是张子凯的妈妈,你们学校后天放假,子凯先提前休息两天,因为他不想和你们班的刘斌同学再见面,今天同学们都在,我当众念一下刘斌同学的保证书,望同学们作个证。”
“保证书,我刘斌,保证从今往后不再与张子凯有任何瓜葛,不再与之有任何联系,若有反悔,所造成一切后果将由我自己承担。刘斌,2000年6月28日”
念完后,她将“保证书”转个边,展示给大家看:“这是刘斌同学亲笔写的,大家今天都看到了。”
前面的同学都伸长了脖子仔细观看,我恨不得冲上前去一口把它吞了。
“好了,不打扰同学们学习了。”她说罢便扬长而去,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我分明能听到夹杂在其中的“同性恋”这三个字,后座的刘尚文也不停地用手戳戳我的背,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如果脚下是十八层地狱,我真的愿意此刻一头扎进去,再也不上来,我无法接受也无力承担这样的事,这实在太荒唐了!
我从座位上跃起,冲出了教室。正午的阳光像万根钢针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咬住嘴唇忍住不哭,这究竟是怎么了!昨天我们还在天堂里,怎么忽然间就乌云密布,天堂变成了地狱?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这是真的吗?我躲进了校外的树林,抱起一棵松树,紧闭起眼睛,用头使劲撞,直到感觉额头上火辣辣地疼痛。我本对子凯的妈妈没有成见,我知道任何一位父母一开始都无法接受这种事,但此刻我的心里却不由升起许多怨恨来。这是侮辱,这是对我人格的践踏。
我不知她还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刚才她是当着同学们的面念了一遍,保不准会当着我父母的面也读一遍,于是我赶紧往家里打电话,不知妹妹是否已经拨掉了电话线,岂料铃响了一声便被接起。
“啊?妈,电话是好的啊?”
“中午来人修了,是线松掉了,你怎么知道坏了?”
“我大清早打电话问春填志愿的事,没人接,她人呢?”
“去学校填志愿去了,中午没回来呢。”
“噢,那没事了,我挂了。”
“刚才我接了个电话,是子凯妈妈打来的,叫我要管好你,说你们搞什么同性恋?”
“你爬水管就很了不起吗?你还不赶紧回去,免得被你那没有恶意的妈发现了,又使什么心眼,闹到我家里去找你去了,那你写保证书的一片苦心就白废了。”
子凯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打得我直感到眩晕,喉咙里有东西不断上涌,半上不下地逼得我作呕,想吐却又吐不出来,泪水也被扇到了天南地北,忽然流不出来。
我闭起眼睛,吞了口口水道:“好啊,我去年不走,留下来复读,为了什么,就为了今天这一巴掌!”
“你是不是要拿这件事威胁我一辈子?我又没让你陪我复读,你自己自作多情。”
我睁开眼睛,疯狂地朝子凯吼叫着:“我恨你,你是畜生!你妈今天也逼我写保证书,说写了就算了,结果却当着全班六十多人的面念给大家听,说了不找我父母,还给我家里打了电话通知了我妈,这就是你妈/的人品!这就是你妈/的德行!她逼得我想自杀,我恨你妈!更恨你!今天我们恩断意绝!”
我扯下脖子上的水晶生肖,狠狠朝对面墙上砸去,顿时碎片横飞。
“从今往后,咱们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六月三十号学校放假了,七月七日便是一年一度的高考,我们有七天的休息时间,我想在这七天里好好调整一下身体的生物钟,以便在高考中发挥出最佳状态。对心目中那所神圣的大学,我势在必得,而且要考出最好的成绩,把去年给父亲丢的脸全部补回来。
回家后母亲问了我和子凯的事,于是我把程灵行凶又遭开除的事复述了一遍,然后再添油加醋编了一堆谎言,总算把母亲给哄住了,她劝我遇事要互相谅解,不要和子凯闹疙瘩,我满口答应,看得出母亲是非常喜欢子凯的,我不知假如她知道了我和子凯不仅仅是兄弟,更是恋人关系的时候,她会不会变得像子凯的母亲一样,不择手段也要把我们分开。
在家里悠闲地玩了四天后,母亲让我下乡给爷爷奶奶烧纸磕头,保佑我在今年的大考中取得好成绩,我欣然答应。
七月的乡下遍野金黄,沉甸甸的水稻压弯了枝杆,又是一个喜庆的丰收季节。一些勤劳的乡亲们已经开始在在田里劳动了,我看着心里犯痒痒,子凯还说暑假要来锻炼割稻子,忙完了就去昆明的世博园玩。现在经他家里这么一闹,全没戏了。
走在回老家的路上,正想着如何向子凯道歉的时候,忽然一只鸟从天上掉下来,我定眼一看,是一只胖嘟嘟的大山雀,谁用弹弓打的?我瞅瞅四周都没人,正纳闷着,发现前方路上还有一只,在上跳下窜着,我把它轻轻地捧在手上,它居然立刻就死掉了。太奇怪了,鸟也会发瘟?是不是天太热,中暑了?于是我在菜地边摘了几片南瓜叶子,把它们包好,准备拿到村口的树林子里埋掉。刚到村口,又看到一只大个头的灰鸟也躺在树底下,仔细一辨认,竟然是从未被儿时的我抓到过的大杜鹃,我捡起来翻转着闻了闻,在这大热天还没发臭,可知刚死不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鸟都死了?我跑回二婶家,想拿把锄头挖个坑,把它们都埋了。岂知刚踏进二婶家的院子,又看见一只鸟死在橡春树下,我傻眼了,赶紧拉着二婶问一问。
“婶,刚刚路上死了一只布谷鸟还有好几只大山雀,一只还没断气,乱蹦几下就伸腿了,我正准备拿锄头埋呢,怎么咱们家院子里又掉下来一只啊?鸟都发瘟了?”
“发什么瘟,是人发瘟了!天天都有飞机在山上打农药,说有松毛虫,今年这山上的树市里头要砍了用,搞灭虫。”
“那把鸟都害死了!”
“是啊,山上的鸟死了一片。”二婶叹了口气,望了我手中的布谷鸟道,“作孽啊!这布谷鸟一天就要捉一箩子毛虫,真是作孽啊!”
当我把小鸟们掩埋后,又从荷塘里摘来大片的荷叶,把布谷鸟包住,用草绳扎紧,拎到爷爷坟头所在的山脚,将它埋葬在一棵大映山红的树根下。这山是它的家,希望它在此长眠,守护着这片生养自己的土地。
记得小时候,小堂哥经常带我去山上打鸟,他使起弹弓的准确度简直可以和许海峰的枪法媲美。那些可怜的小鸟总被他关到笼子里养着,可是它们常常活不过三天,这些野鸟性情极为刚烈,宁可饿死也要自由。于是我常偷偷把笼子打开,把它们放了,后来小堂哥看它们都不好养,也就没再做这蠢事,改行打野鸡。在小哥逮过的那些鸟类中,几乎囊括了所有我见过的鸟,喜鹊、山雀、腊嘴、黄莺等等,他唯独连根布谷鸟的羽毛也没拔着,它们是极聪明的鸟类,像精灵一般在山间神出鬼没,我们常常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形,每当我们循声搜寻时,它们似乎早已有所察觉,忽然间就无影无踪了。我喜欢布谷鸟,因为它们从未被小堂哥逮着过,它们如此自由。
给爷爷奶奶烧完草纸,多磕了几个响头后,我就要起身回家了。在路上,我看见田埂边开满了紫红色的大蓟,听说这个东西捣碎后止血疗伤有奇效,于是我掐了一大包,准备带给子凯,不知道他胳膊上的伤口好些了没有。至于怎么和他见面,我是不必担心的,他妈妈又不会一天到晚跟着他,还怕和他见不着?对于几天前写的那个什么狗屁保证书,我早已把它抛到九霄云外,那又没有法律意义。
坐上回家的汽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得自己透不过气来,心里慌张得厉害,好像预感到汽车要冲进河里,全车人都会命丧黄泉一般,于是我和窗边的人换了个座位,把车窗的玻璃完全推开,准备随时跳窗。这个时候可不能死,高考还没考呢,要死也得和子凯一起死。
哥哥,我想你了,刚才我磕了十八个头,其中九个是代你磕的,求爷爷保佑你平安。哥哥,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如此不懂事,和你赌气,在这种时候,我们更应该紧密团结,互相体谅才对,请你原谅我那夜失控的行为,我知道我说的话刺伤了你,那是因为我在气头上,说的那些话你就当是放屁好了,是不算数的。两天后的高考你一定要好好考,我们一起去北京上大学,你妈妈不可能丢下你外婆不管,天天到北京看着你吧?
一到家里,母亲递给我一张纸,上面是子凯的CALL机号码:“你同学刚刚打电话来了,让你一回来就呼他,听声音挺像是子凯,又好像不是。”
于是我赶紧呼了他,一会儿电话响了,是子旋的声音:“小哥,你能来学校吗?我有话要跟你讲。”
“什么事啊?在电话里讲不行吗?”
“你最好是过来一下,我哥让我把一些东西交给你。”
“他人呢?啥东西还要让你交啊?噢,你妈妈不让他出来对吧?好,你等我,我马上就去。”
“我在奶奶家等你。”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还非得让子旋今天交给我,子凯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莫不是他真的要跟我恩断意决,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吧?不会的,他身上长了几根毛我都知道,他才舍不得我呢。
“妈,是子旋,子凯的弟弟,我去趟学校,有点事。我就不回来了,反正明天要集合,后天要熟悉考场,跑来跑去的,累人,我高考完了就回来。”
“行,考试认真点,千万不能再像去年一样慌场了。”
我忽然担心起一件事,如果子凯妈妈言而无信,又出其不意地往我家里打电话怎么办?我得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搅尽脑汁,心里顿生一计,趁着母亲在厨房热菜的机会,我把电话机取下,在房间里把它拧开,用220V交流电源乱接一气,直到看到可怜的电话冒出阵阵青烟,才把它还原,然后假装着打电话。
“妈,电话机冒烟了!”我大喊大叫。
母亲跑过来试了试按键,什么反应都没有,又促近鼻子闻了闻道:“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烧了。”
“我拿到街上去修吧,我认识一个搞修理的,这两天你就用手机,考完试我再取回来。”
“好。”
果然天衣无缝,谋无遗策。
下了汽车,我直奔赵奶奶家,只见子旋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痴痴地望着门口,赵奶奶站在他身后给他摇蒲扇。
一看子旋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我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失恋了!不用多想,这个家伙肯定是失恋了,不然这大热天里坐在太阳底下发呆干嘛?他一见我来,缓缓地站起,大颗的眼泪就涮涮滚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哭什么呢?”
“小哥——对不起,我没替你照顾好我哥。”子旋往地上一跪,抱着我的腿大哭起来。
我感觉心脏忽然蹦到了嗓子眼,脊梁骨上阵阵发寒,忙抱住子旋问:“怎……怎么了?”
“我哥……我哥……没了。”
“没了啥意思啊?子旋,你……说真的还是假的?你没犯傻吧?”
奶奶走过来,抹了抹眼角道:“小斌,你可得撑住啊。”
“不是,到底咋回事啊?奶奶。”
“小凯前天晚上走了。”奶奶压低了声音。
“起来,子旋,哭什么!你给我细细说。”我使劲把子旋往起拉,他却死活赖在地上。
“二十八号那天,我哥跟我妈大吵了一架,他要来找你,我妈不让,说他要是再敢找你,就和哥哥断离母子关系,还要闹到你家里去,我哥就不敢吵了,不吃也不喝,和我妈较劲。我妈把我哥锁在家里,给他三天时间考虑,要你还是要她,我妈那几天心情也不好,出去打了两天通宵的麻将,我也被我妈支开,让我去姑姑家看书。我回家时,我哥已经不行了,冰箱里的饭菜,他一点没动,三天滴水未沾,和我妈耍倔,他本来就有胃病,结果胃穿孔,大出血……”子旋紧紧地抱住我,说完这些,早已泣不成声。
“子旋你起来,大太阳的,别哭得中暑了,我们进屋去。”我无比镇定,轻轻地抚摸着子旋的头,吞下被我咬破的嘴唇流出的满嘴的血。
“小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呀,要是我不贪玩姑姑家的电脑,早点回家,我哥就不会这样了。”
“子旋,别说这样的话让小哥心疼,不怪你,我早就隐隐感觉会有这一天,这是命啊……”
“小哥,我本来想瞒你,等你高考后再说,昨天,你们班主任打电话到我家,通知明天要来学校集合,我爸爸告诉了你们班主任,班主任告诉了校长,校长告诉了奶奶,要是高考不见了我哥,那怎么还能瞒得住你啊!我今天来是想让你有个思想准备,我怕要是到高考那天你问出来了,影响了考试。”
“什么考试不考试的,我考哪去啊?考哪去也没有你哥啊。”
我轻轻地坐在地上,仰头看看天空中七月的太阳,却不是那么耀眼,它在我的眼中变成了白白的一条线,湮没了蓝天,湮没了白云,湮没了空气和灵魂。周围忽然一片寂静,知了闭嘴了,往来的车辆声消失了,子旋的哭声也听不见了,他握住的我胳膊摇了摇,我感觉进入了另一让我晕头转向的地方,身体不是自己的躯体,世界不是这个世界,他们对我都如此陌生,像梦靥,像在梦靥里失去了氧气;像废墟,像在废墟里钻不出茧而垂死挣扎的蛹;像熔岩,像在熔岩里被烧成灰烬的枯树。我想哭天喊地,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进出的气,我想拿把刀子割自己一下,却发现已经无力站起。胃里忽然一阵翻涌,我两眼一花,觉得脚下的土地开始倾斜,世界忽然一片漆黑。
迷糊中,看见校医来了,给我打吊针,我像失去了知觉,躺在床上只看到奶奶家的整个屋顶都在旋转,好似坐上了游乐园里飞速旋转的摩天轮。醒来时,看见奶奶坐在我的脚边给我摇着蒲扇,子旋拿着湿毛巾正给我敷额头。
“醒了醒了,奶奶,醒了。”
“醒了就好,把人都急坏了。”奶奶站到我跟前,将我额头上的毛巾牵了牵。
“子凯呢?”我轻声地问奶奶,“我刚刚还看见他来了。”
“看见了就好,小凯跟你道别来了。”
“他在哪?我要见他。”
“小哥,你别这样,我哥再也回不来了,你刚才肯定做梦了。”
“你们是不是都在骗我?是不是子凯让你们这样说的?”
“小哥,你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
我沉默起来,回想刚发生的一切,恍若隔世。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子旋,把我书包里你哥的笔记本拿来,里面夹着像片,我想再看看你哥哥。”
子旋递过笔记本道:“我哥的相片都放在家里的相册里,你想看,我改天都给你拿来。
“你哥有没有什么话要留给我的?”
“没有,一句话都没说上就走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啊……真不像话。”
“哥哥给妈妈留了封信。”子旋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道,“我回家时看见它压在书桌上,哥哥就躺在一旁,我以为他睡着了。看了信后我叫哥哥,却再也没叫醒他……妈妈这两天像疯了一样,不吃也不喝,我知道这信不能给她看,就收了起来,我怕她看后也撑不下去了,小哥收着吧。”
我接过信翻开,只见子凯写道:
“妈妈,对不起,刚才不该和你吵架,我并不想惹你伤心。可是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摆出来慢慢解决,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慢慢商讨,你不是那种没有文化的人,做事不会蛮不讲理,可是你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你却如此失去了理智呢?为什么要在背后威胁刘斌呢?我写了保证书还不行,你还逼着他写,这也就罢了,你居然当着全班同学面念一遍。我苦苦的哀求你熟视无睹,你答应我写保证书后就不把这事闹大,却又在背后通知他家人,你言而无信,让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全毁。你知道吗?你的行为比任何一个刽子手都要残忍,你的心太狠了。
我昨天晚上去见他了,他骂了你,我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因为你是我的妈妈,即使你是错的,我也不允许任何人辱骂你。我出手很重,打得我手掌到现在都还在痛,他说他恨我,他说和我从此恩断意决,永远都不会再原谅我,你高兴了吗?你的目的达到了。
妈妈,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你看我和刘斌在一起也已经两年了,这两年里,我学习的进步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在全校六百多高三学生中,我从后50名进入到了全校前20名,今年我是很有希望考个重点大学的,给你争口气,这些,刘斌功不可没。他还帮我改掉了喜欢打架闯祸的恶习,以前高一高二的时候,班主任三天两头地给你打电话,要找你谈话,你操碎了心,到了高三,我和刘斌在一起后,班主任还找过你吗?我和刘斌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妈妈,我们在一起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好好学习,努力做一个好学生,热爱这个祖国,爱着你和父亲,爱着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和善良的东西,也爱着彼此,你为什么非要把我们看成万恶不赦的坏人呢?妈妈,我真不明白,我们究竟干了什么坏事?你竟要如此对待我们,把我们在学校里搞得声名狼藉,让我们都抬不起头来,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心理好受了吗?妈妈,就是因为我和刘斌惺惺相惜吗?就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你们认为不能喜欢的人吗?你为什么就不能把他当成子旋一样,看成你的儿子、我的兄弟呢?他哪一点配不上?刘斌这两年为我做的一切,特别是刘斌在第一年放弃了高考,他是内定考中大的料啊!他陪我一起复读,就是为了帮我,能在今年高考取得好成绩,这事我从未向你提过,他家里的六个堂哥都是重点大学生,就为此,他爸爸差点把他打死,试问天下有哪个女子能为我做到这一点么?我和刘斌在一起生活得很幸福,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是你和父亲生出的所有品,我是我自己,妈妈,只要我没有做违法的事,我结交同性或者异性的朋友,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能明辨是非,我有权利选择我自己愿意、我自己喜欢的生活。
妈妈,我喜欢刘斌,从我第一眼看见他,我就喜欢他,他并没有找什么巫婆给我施什么妖法,我们都很健康,没有得什么精神病,他和我在一起没有任何私人目的,他既没有骗过我的钱,也没有骗我去搞传销、吸毒。他对我所做的一切是无私的,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他不是坏人,妈妈,我们都不是坏人,如果我喜欢他是上帝安排的一个失误,我愿意这样他这样一直失误下去,我无怨无悔。
妈妈,你觉得张家人的脸被我丢尽了,你无脸见人,你觉得我伤风败俗,你觉得我在做一件相悖于祖宗列训,大逆不道的混账事情,妈妈,这不是我能选择的,这不是我想变成这样的,是你和父亲把我生成这样的。妈妈,在高三之前,我一直都活得很痛苦,那个时候,我刚刚明白自己是一个同性恋,我照着那些治疗的方法来做,看医生,吃药,自残,电击,无数次都失败了,我一度想过自杀,因为我怕某一天你和父亲知道了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如果我死了,你们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了。我知道你和父亲都很传统,你们一直认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这一生也无法去给您传宗接代,因为我是同性恋,我不喜欢女孩子,我对女孩子的身体很恶心,如果你非得逼着我去喜欢就像逼着我去喜欢一头母牛一样,还要和它发生性关系,和它亲吻,我恶心至极,如果真的这样,我宁愿选择死亡。
妈妈,不要以为是刘斌把我传染成这样的,这不是病,不能传染,我是天生的,世界上大约有百分之五以上的人是同性恋或者有这个倾向,如果按这个比例,中国差不多有几千万甚至上亿人是和我一样的,不管男的女的,也许某个很腼腆文雅的男士,也许某个大龄未婚青年,也许某个出色的设计师,也许某个市长甚至某个国家的总理、总统,都有可能是同性恋。他们大部分人迫于社会和家庭的压力都得去结婚,和自己的所谓的爱人一起生活,没有人能知道他们心理有多痛苦。我成为这样的人,并不是我的选择,说真话,以前,我不愿意做一个同性恋,但我没有办法,我没有选择权,就像我无权选择我被生为黄色人种还是白色人种,就像我无权选择我是否生来就是张家的人。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对我不公平,妈妈,我很自卑,我的成绩以前那么差,经常被大姨家的小表弟瞧不起,连子旋有时候都笑我笨,我居然还是个同性恋,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我遇见了刘斌,我又觉得这个世界对我公平了,我终于也有了一个可以相爱的人,我终于也可以在这样一个优秀的人面前自豪地和他平起平坐,和他倾心交谈,我孤独地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们从来不知道我心理有多痛苦,你们从来不知道儿子需要的是什么。我哪敢和你们说,我哪敢和你们交流?因为我知道说了于事无补,你们不仅不会帮我,反而会变本加厉地让我生不如死,就像现在一样。我痛苦地生活了十八年,活在自责、耻辱和羞愧的阴影里,我终于看见了一束阳光,我终于找到了刘斌,我终于不再孤独,终于觉得生命有意义,终于真正开心地活了两年,你们却不乐意了……
妈妈,我是你的儿子呀,你为什么希望我不快乐?妈妈,你真的很自私,你不点头的事,你不乐意的事,我就不能去做,你一点也不考虑我的感受。难道当初你和父亲走在了一起,也是外公外婆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的吗?我是你的儿子呀,妈妈,你的面子需要儿子终生活在孤独和绝望里,终生活在痛苦和悲伤里,还另外搭上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一生的幸福来交换,你答应吗?如果你答应,好!我是你生的,是你养到二十岁的,我就当自己是个畜牲,没有思考的权利,我就当自己是归你所有的东西,来挽回你的面子!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名义上我可以和刘斌分开,可以找个女朋友,可以去结婚,但如果要我爱她,那不可能,我实在不愿意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子,让她承担一半我的悲剧。
算了,我不想再说了,高考过后,如果你们还是这样,我再也不回这个家了,妈妈,你把我怎么着都行,哪怕让我肝脑涂地,我也毫无怨言,因为我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但如果你让我活着,你就得尊重我的选择,我有权选择我自己的生活。我有手有脚,四肢健全,我能养活自己,再也不要做你们的所有品。
另外,妈妈,我不是跟你谈条件,也不是威胁你,如果你要做任何伤害刘斌的事情,和他家人一起想办法整他,对不起,我会六亲不认!你知道我说到做得到。”
我翻开最后一页,这一页不是留给他母亲的,只见子凯打草稿似的随手写了几句小词:
守长夜,灯常明
掸净尘灰望宾临,
理筵待君寝
万千过,子凯错
镜里花黄鬓又落
心事何需说
在这首词的右边,他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里面有一行小字“请打一个对号”,我笑了起来,想起前年他第一次打了我后,在寝室外面墙壁上划的那个圈,他只会玩这招,就不会来点新鲜的。
“那天和他打架后我说恨他,我是无心的,我从不愿意让着你哥一点点,老是欺负他,我连对不起都没来得及跟他说。”
“小哥,你别难过了,我哥心里都明白。”
我轻轻抚摸着子凯的字,仿佛又看见了他的脸庞,如此熟悉,如此温馨。前几天他还一巴掌扇得我找不到北,怎么可能忽然就没在了。我仰起头木然地望着屋顶,在屋顶上方,是否有一个地方叫做天堂,子凯是不是到了那里?哥哥,我们曾发誓过,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在一起,你撇下我,独自去了天堂,让我独自空守着我们曾经憧憬的未来,还有什么意义。我从子旋的掌心里抽出右手,轻轻地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将它合起,它已经睁了好久没有眨一下了。
“小哥,我晚上还得回家,家里已经……我不能陪你了,你一定要坚强,像子旋一样。”子旋又抓着我的手,轻轻地在输液管边揉着,“我心里跟你一样,小哥,千万不要想不开,子凯没在还有子旋,我也是你的兄弟。”
“子旋,我很好,别担心我,我还要高考呢,你回去好好陪爸爸妈妈,你现在是家里的脊梁了。”
“知道,小哥,你要好好保重。”说着他的眼眶又噙满了泪水。
“别哭,傻弟弟,恁大个子,还这么爱哭,你看小哥都没哭呢。”
“那我走了,小哥,你考完了我再来。”
“嗯,你等一下,我去对面整理一下东西就过来,有东西要给你。”
说着我拨掉手背上的针头,撑着床檐坐起来,奶奶赶紧闭起输液管上的阀门,给我摆好鞋子。子旋要搀着我一起去住处,我打起精神,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将子凯的笔记本塞进书包里,背在肩上迈到马路边,子旋紧紧地跟我在我身后,大约是怕我会撞车。我张望着来往的车辆,很注意地穿过马路,来到住处,反锁上房门,将子旋关在门外:“让我一个人来收,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就好。”
我坐在床檐上给子旋写了一张纸条:
子旋:
你哥哥走了,我的生命已没有意义,我要随你哥一起去了。我知道我和子凯是不可能埋在一起,请你在我们被火化后,务必取走一点骨灰,搀在一起。如果你有机会去昆明,请将它撒在世博园里,这是你哥和我生前未了的心愿。如果实在没有机会取到骨灰,请将这“布谷村庄”里的两本笔记本烧成灰替代也行。
小哥没什么留给你,这张龙卡里的钱是你哥和我在一起两年节省下的,密码你知道,是你哥和我的生日。
好好学习,你比小哥还聪明,别像你哥一样,喜欢打架。
爱你的小哥绝笔
写完这些,我又给母亲留了一张:
(请子旋交给我妈妈)
我最亲爱的妈妈:
我爱你,这是儿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你说这句话,这个世界上,我最割舍不下的人是你。
可是妈妈,儿子今生不能孝敬你了,我活得好累,活得好辛苦,更活得失败,我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妈妈,我对不起你,十九年的养育之恩,儿子无以为报,来世再做你的儿子,服侍母亲一辈子。
不孝之子斌儿叩上
我将这两张纸条、龙卡、房门的钥匙还有我们的两本笔记本一起装进了文件袋里,用封口线绕了几圈系紧。袋子上有子凯写的“布谷村庄——麦子和子规”,这还是一年前的高考前夕,子凯去浙江看望他父亲,离别前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熬是难看。
我将它交给子旋:“这个你收好,我不想要,这些都是你哥和我两年来写的东西。”
“我不能要,这个你收着才对。”
“你不要我就烧了,你可以用它参考着写情书嘛。”我微笑着说。
“那我帮你暂时保管吧,你什么时候要了,再还给你。”
明天能过来一趟吗?把你哥所有的像片、底片什么的都拿来,我去冲洗一下,我要留一份。”
“好,小哥,我明天都找来给你。”
目送着子旋离开后,我关好房门,又在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
“子旋,我想说的话,都放在那个文件袋里,你看后就明白了。”
夜幕急速而降,赶来为我掩上黑色的窗帘,这是千禧年火热的七月,我想离开这惨淡的人间。厚厚的黑夜像一床无边的铺盖,向大地压来,淹没了窗外的世界,它早已失去了缤纷的色彩,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窗外条条松柏如鬼影一样沉寂地耸立在两旁,诡异地注视着我。窗台上那棵小小的仙人掌,已经干瘪得不成个模样,我打开窗户,给它洒了些凉水。只有此起彼伏的织娘声,在窗外的四周抑扬顿措地响起,似乎还有一些活气。这时一只大飞蛾忽然从窗外飞进来,一头撞向电灯泡,败不旋踵,无功而返,然而它不悲不弃,重整旗鼓,又一次冲撞后,贴着电灯泡不停地环绕着飞行。这可怜的精灵啊,为了追求光明,全然不顾一切,它不知道在烈火中焚身有多痛苦么?
我思索着如何才能死得干脆,割脉?十个有九个都死不掉,哄人而已,吞药又会全身浮肿发青,死相太难看,于是我决定割喉,却找不到刀具,只找来一把尖头剪刀。我握紧它,踱到窗前,再看一眼这美丽的世界后,跪在地上,做着我最后的告解。
人们,我想告诉您,今天我的生命里失去了和母亲一样亲的人,此刻我别无选择,唯有以死亡的方式来结束我不能承受的痛苦。
人们,我是一个还没有过完19岁生日的高三学生,我男友在两天前因胃穿孔大出血不治而亡,原因是长辈们不让我们在一起,他绝食反抗。
我的男友个头很高,喜欢打篮球,在我的眼中,他是一个好人,虽然他贪玩,常常惹是生非,但这无法改变他与生俱来的善良与单纯。他爱打抱不平,但是他从来没有欺负过别人,同学有难,他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帮助别人;他偶尔会犯懒一下,早上不起床,让我向班主任请一个早读课的假,但是他平时非常勤快,总是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我们的衣服都是他洗,他嫌我力气小,洗不干净;他善良,从来不愿意杀生,哪怕是只老鼠,他最多是打开房门,拿扫帚打它出去。他不贩毒,也不可能拐买儿童,他更没有杀过人,我一直都称他是“哥哥”,在学校里,他像一个大哥哥一样照顾着我,保护着我,免受人欺负,而我无力报答他,只能教他学习,催他自新。
我们彼此非常相爱,每天在一起都很开心,我们偶尔会顽皮地捉弄别人一下,但我们从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每天都在一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他想大学毕业后去边远山区当老师,去帮助那些失学的孩子;我的心比他野得多,我想大学毕业了搞生物研究,像袁隆平那样,让水稻长得像高粱。我们都热爱这个地球,爱我们的祖国,爱着父亲和母亲、兄弟和姐妹,爱着先烈们,爱着周总理,爱着学校,爱着同学,爱着英超,爱着NBA,爱着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和善良的东西。
也许您会觉得高三的学生不应该谈恋爱,差生才会干这种事。是吗?那么请您回忆一下自己的十八、九岁是怎么度过的吧,您每天都好好学习,一点这样的想法也没有?如果你出在文化大革/命年代,对象靠人介绍,那我就无话可说了,毕竟我们是青年人,已经发育了四五年了,这种事就像压在石头下的树芽,压得越重,树芽越顽强,而且树干还容易长成畸形,顺其自然,耐心引导方为上策。我们班上50%以上的人都在谈恋爱,我和我的男朋友都是班上前几名。
说到这儿,也许您会扼腕叹息,但是这个惋惜肯定是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是一个女孩子。可是您想错了,我也是一个男孩。
您一定会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恍然大悟,是的,我们是同性恋。于是您觉得家长的反对便理所当然,我们应当被天诛地灭。于是我们忽然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我们所做的好事全部无效,所做的不好的事便统统要乘以十,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我们是同性恋。
请让我微笑一下,缓解我心底不甘的痛楚。
人们,也许您一看到“同性恋”这个词就想起了打扮花枝招展的妖艳的人妖,对不起,我们没有这方面的嗜好,我们和您周围的每一个普通的男性一样,没有一点怪异,没有染发,没有戴耳环,没有纹身也没有戴戒指,我和我的男友穿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说话动作一点也没有女孩子气。如果你看见我们,根本不可能把我们的样貌和同性恋联系在一起。
也许您会觉得,同性恋要么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要么就是令人极其恶心的变态。在您下了这个定义之后,我想问,什么是坏人?最简单的例子:一个人,他杀人,那他是坏人;一个人,他抢劫,那他是坏人;一个人,他贩毒,他强奸弱女子,他纵火,他是坏人;因为他们都伤害了别人,请问,干这些坏事的人都是同性恋吗?不是,反而都是些所谓的正常人。人们,在您的认识中,那种打扮得妖媚的男人是变态,强奸小女孩的禽兽是变态,侵略中国的日本军个个是变态,父女恋是变态等等,根据这些,您得出了结论:同性恋也是变态。那么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如果您周围的人都可以把舌头卷起来,而您卷不起自己的舌头,您就是变态吗?人们,如果您是男性,您周围大部分男人嗓音都很粗,而您的声音比他们的要尖一些,您就是变态吗?当然,您不是,因为这些东西都不是由自己能决定的,是天生的。人们,我们同性恋人群也是天生的,并不是我们想变成这样,并不是我们放着女人不喜欢,非要去喜欢男人。
人是多样的,就像有的人是色盲,红色和绿色在一起就分不开一样;就像有的人是A型血,有的人是B型血一样,您不能因为A型血的人多,B型血的人少就,就觉得B型血的人是变态啊。同性恋比色盲常见得多,这是一个庞大得可怕的数字,他们就生活在“正常”的人中间,也许某一天,大家都开放了,能接受这个事实的时候,您会发现,你周围的某几个同事,和您相处得好的某个朋友,或者您的某个侄子,或者您最尊敬的某个人是同性恋。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大家都不敢向别人承认,同性恋中绝大部分人是天生的,现在的医学还无法解开这个谜,同性恋和道德水平无关。
任何一个圈子里,都会有好人和坏人,犹大是耶稣的弟子。做小偷的,当然,也有同性恋。一个非坏人的男同性恋者,唯一的“恶习”就是不喜欢结婚生孩子,不喜欢和女孩子在一起,他们对女孩子没有感觉,就像您看见赤身裸体的同性的身体一样,没有任何感觉。小时候,他们不懂事,无从知晓关于自身的种种,等长到了十五六岁,渐渐明白一些事理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他们从小到大就觉得自己是男孩子,和男孩子在一起玩耍,具有了所谓正常男孩子的品质,有了所有男孩子应有的观念与思想,所以他们绝对是一个正常的男孩,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喜欢的不是女性。当有一天,他们找到了有着同样理想与追求的男孩子,和这个男孩子在一起,他很开心,他宁愿每天和这样的朋友在一起学习,一起上班,一起生活,愿意为这个男孩子两肋插刀,喜欢照顾他,疼爱他,既像哥哥疼爱弟弟一样,又像爱人之间的感情,这个就是你们称之为的“同性恋”。
您可以认为同性恋不是常态,而是一种病,像先天性心脏病之类的,既然是病,总有治疗之道,您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亿的同性恋者,但没有一例同性恋成功变成异性恋的例子,除了那些暂时性的假性同性恋,也就是说,现在的医学还治不了这个“病”。那些所谓的医学专家们所用的方法,无非就是心理暗示法,雄性激素,电击法,催吐法等等无聊且无用的掩耳盗铃的手段,如同你是B型血,无法通过心理暗示法就会变成A型血一样;就像您是黑色的眼睛,当您一想到这个的时候,就用电击一下,让您不断地想象您长着蓝眼睛,慢慢地就会变成蓝眼睛一样,这些做法是多么荒谬,可那些专家们说这很有效呢!这些以赚钱为目的的机构,所谓的心理诊所,他们才是真的有心理病。
人们,同性恋在国外几十年前就已不再被纳入精神病的行列了,相信在若干年后的中国,也一样不再把它纳为精神病。也许您要说,怎么从古至今同性恋都没有今天这样放肆,即使有,哪个不结婚生子?怎么现在偏偏冒出这么多同性恋来?还要求这样那样的,你们好好找个女朋友,一起生活不行吗?就像古代人那样?
您知道吗?如果让我们和女性接吻,就相当于让您与同性接吻做爱一样,其感觉不言而喻,您会恶心至极,我们也一样。人们啊,打个比方,假如您十月怀胎生了一个女儿,可是公公、丈夫都想要儿子,您会不会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显然您不会,这并不是您能决定的,可是古时候的妇女都已经怪了差不多五千年了,你也就责怪一下自己,不行吗?也许您会笑着说,这是无稽之谈!古时候科学不发达,女性们不知道生男生女是随机的,而且决定胎儿性别的染色体在男方,现在医学发达了,大家都知道了,肯定就不会怪自己肚子不争气,除非是神经病,或者是个极无知的人。那么,我想问您,今天医学更加发达了,科学家们已经证明了同性恋也是天生的,更不是精神病,那么为什么您还要怪我们是同性恋?这是否可以用“无知”两个字来解释呢?在一百年前,女人不裹小脚会被它人耻笑,现在想起这些事情来,您是不是觉得荒唐?相信再过不了一百年,您的子孙同样会认为您对同性恋的看法荒唐。
也许您会说:谁让你们是同性恋,自认倒霉吧,同性恋是违反自然规律的,所以不应该生存在这世上。善良的人们啊,不幸在我们出生时已经降临到我们身上,我们不影响你们的生活,也不动乱社会治安,我们一直都努力做着一个好人,为什么我们活着,却成为了您的眼中钉?如果某一天,您发现,你的儿女,或者您的父亲,或者你的兄弟姐妹,或者您最好的朋友,甚至是和您生活了几十载的爱人是同性恋,只是迫于传统观念和压力一直不敢说,一直痛苦而坚强地忍着,您还会这样诅咒吗?你也许现在嗤笑了起来,是的,您当然在嗤笑,因为您认为这些情况不可能出现,对吗?
人们啊,您知道的关于同性恋的东西太少了,在一些开放的西方国家,大约有5%至7%的男性承认自己是同性恋或者有同性恋倾向,女性稍低于这个数字,咱们中国,十三亿人,按个这比例来算,中国有多少?您也许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四、五十年后,如果您还活着,您看有多少人会站起来承认自己是。如果某天,您的家族里有位成员是同性恋,请您不要觉得他让您的家族蒙上了巨大的耻辱,威逼着他和我们一样,唯有以死亡才能求得解脱。您可知道,世界上多少伟大的人都是同性恋?同性恋是一个比旁人更懂得努力的群体,所以很多同性恋都非常优秀,绝不是地痞流氓一类,尤其是艺术界,范思哲,莎士比亚,柴可夫斯基、柏拉图,张国荣,甚至林肯、牛顿……
我的男友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他瞒了家里二十年,是怕母亲伤心,是怕父亲心痛,想不开,我也是,我怕我母亲知道后,思想包袱重了,我从小到大无数次伤了母亲的心,我实在不愿意再伤害她,她非常传统,非常善良,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是致命的,所有我一直一个人挺着,一直都不敢和她说心事。
如今,我的爱人他走了,他是这世间我唯一像爱母亲一样深爱的人,我爱他,善良的人们,也许我小,不懂什么才叫爱,但我真的愿意一辈子和他在一起,过着普通的两人生活。他走了,我也没有了生存的意义。
人们,我非常羡慕您,您是多么地幸福,可以自由自在地谈着恋爱,可以和自己的爱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朋友祝福您,家人支持您,而我们只奢望能好好地和爱人平静地生活,善良的人们啊,我们没有愤愤不平,责怪命运的不公,我们只求能生存在一个平等而没有歧视的世界上;我们多希望能看到若干年后,人们说起同性恋时不再谈虎色变,同性的恋人也能光明正大地大街上手牵着手;我们多希望也能成为我们生存的这片充满爱与包容的华夏土地、她宠爱的臣民,哪怕这需要生命的代价,我们死而无憾,无怨无悔……
我起身坐在床外檐,靠在墙壁上,扭头看看里边子凯常睡的位置,似乎又看见他在对我微笑,我关了灯。
“哥哥,我就来了,等我。”
我将剪刀抵在脖子上,手腕不停地颤抖着,手心全湿了,不知过了多久也不敢下手,于是我闭起眼睛,鼓起十二分的勇气,用力将剪刀猛地插进脖子又弹回,却发现只刺破了点皮,而自己却已惊得全身冒冷汗。我嘲笑自己是个懦夫,面对死亡如此胆怯,于是打了自己一巴掌,再一次用左手将它抵在脖子上,右手抡起拳头,横向向剪刀屁股捶来……我睁开眼睛,惊讶于这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疼痛,于是我瞬间把剪刀拨出,脖子上这才有了巨痛的感觉,如带着高压电流的熔岩瞬间流遍全身,我想伸手卡住脖子,却始终没有动弹,忍着!一会儿就没事了。我感觉喉咙里像倒卡了锋利的麦芒,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在我想象中的红色的液体流出来之前,它似乎憋了很久,于是我屏住呼吸,尽管心跳的厉害,但我仍然坦然地在脑海中搜寻子凯的身影。血终于奋力冒了出来,“麦芒”变成苦涩味在喉咙里蠕爬,我忍不住咳出声来,脖子开始发烫,动脉一鼓一鼓有节奏地跳动着,我的手腕却异常寒冷,T恤衫被血浸湿了,粘着无边的寒冷渗进了肉里。巨大的疼痛终于像电钻绞进了皮肤一般,我忍受不住,试着用手卡紧脖子以缓解痛楚,却于事无补,血液开始顺着手臂四处流淌。我慌乱了起来,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泪水情不自禁涌出了眼眶。我绝望地靠在了墙臂上,任血液自由地流淌,它们滑过我的手臂、手掌,越过掌心的“爱情线”与“生命线”,淌过手指的关节,顺着指尖,顺着我的思念与忏悔,顺着在华厦这片伟大的土地上所谓“正常臣民”的枷锁,顺着每一个如子凯一般受尽白眼的善良人的心愿,汩汩地流淌,我不知身下的这片土地会不会接纳我身上流出的也是鲜红色的同性恋的血,不知道她会不会嫌弃我这不干不净的也是三十七度的同性恋的血!
该满意了吧?人们。
哥哥,我就来了。
哥哥,今天天晴,我去了乡下,祈求爷爷保佑我们都平安。灿烂的阳光里,杜鹃花早已凋落成冢,布谷鸟也停止了求偶的欢鸣,它们被毒死了。我们割过的麦地里被二婶栽满了新芝麻,她说这是给你种的,因为你学习用功,生了许多白发。哥哥,你看见大路边上开满了紫红色的大蓟吗?我掐了半书包,这能治疗你胳膊上的刀伤,你看看我的手,被它戳得稀巴烂。
哥哥,你真的走了吗?为何得到这消息,我的眼泪没有决堤?这是不是你和子旋合编的谎言,以让我们都安全度过这艰难时期,你是不是正躲在某个角落里?哥哥,路灯已经熄灭了,我好怕黑夜,尤其是没有你的黑夜,出来吧,别躲了。这个夜里,哥哥,我们不谈历史,不谈台湾局势,不谈未来了,哥哥,今夜,让我好好抱着你入睡。
哥哥,我们都是生活在地底的蝉,只能在深夜里破壳而出,十几年地狱般的潜伏,只为短暂的欢歌。转眼间,十九载,我的人生才走完四分之一,此生我真的还没有活够,但没有你的地方,即便是人间天堂,又能怎样?今夜,我要爬回生命的起点,与你相见,哥哥,不要忙着喝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将弟弟遗忘。
哥哥啊,说好二、三十年后,我们都辞了工作,一起住在乡下,红砖墙,青瓦房,房前种着百合,房后栽着几株木棉,远处是弯弯的小河,翠绿的竹园,还有大片的麦田,我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无争,安分守己;说好我们还要去山里当几年小学老师,教一群天真活泼的孩子,告诉他们地球是圆的,开屏的孔雀是公的,蝴蝶是由毛毛虫变来的;我们还要养一大群绵羊,每天黄昏里,我们手挽着手,领着黑色的牧羊犬,挥舞着细细的皮鞭,从不远处的小山坡上,赶回贪吃的羊群,等它们毛长长了,你逮住绵羊,我剔羊毛。等我们都老了,不能天天跑来跑去,我们就整天在院子里修剪花花草草,看看哲学书籍和每天七点的新闻联播,到了冬天,我们戴着棕色的斗笠披上灰色的蓑衣,去河边“双钓寒江雪”……
哥哥,来世我们再相见吧;
哥哥,来世我们再相识吧;
哥哥,来世我们再相爱吧;
哥哥,来世我不再和你争吵;
哥哥,来世我不再对蕙芳有非分之想;
哥哥,来世我永不再惹你伤心!
哥哥啊,不要说那种丧气话,来世不做男孩,我还要你做男孩,我还要我做男孩,我还要和你在一起,你做我的哥哥,我做你的弟弟,你做我的恋人,我也做你的恋人。无论上刀山、下火海,无论暴风骤雨、大雪冰雹,我们都不再分开……
我们永远都不再分开!
永远不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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