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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客^^^^Rain Chen
仗剑天涯 Lv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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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个时候,风忽然起了。
风是从遥远的少年时代缓缓地吹来的,一直吹去那浓密的整片林木中去。浓密的林木从远处的一丛丛到近处的一棵棵,有序地排列着,仿佛是我少年时代的足印。风起后,树干开始摇动,我只是在树影间用手中闪光的斧头照了照我十四岁的脸。
我觉得挺美的,整片的林木一起有颤颤巍巍的响动,这已经够美了。在我十四岁狭长的记忆里,几乎都是在劈木头,那狠毒的斧头是怎样就将一节节的树撕开的呢?是林木的声响,还是声响过后死一般的寂静;或许也只有斧头才能正确地将树撕开。那把恶毒的斧头,一直藏在我少年的记忆里。送我斧头的是个男孩,男孩和呆呆的林木一样,一直都会憨憨地杵在日头里,望向我。
男孩叫三寿,短我一岁。三寿还有个小名叫瘦子,我却喜欢叫他猴子,因为他可以像猴子一样攀树。三寿真是很瘦,远远地望去就能瞧到他满身的骨头,藏在他那件宽大的蓝条布衫下面。
三寿极少有话,他只会默默地随在我的身后。当日光从斑驳的叶子间透进来,射到我的身上时,我一转头就能瞧到:他就在我的影子里。
“我俩去哪里?”三寿会这样问起我,我就指给他看。
“在不远处的那条河流。”三寿听到了我的话,从不会反驳我。
那条蓝格布衫尾随了我那么多年,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充满着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或许就是我的影子。
三寿和我会经常去一棵树下,看爬满树皮端的眼睛。“那只眼睛是你的。”三寿每找到一只眼睛就会嚷到。那些杨树的疤,在日光里凝重地凝固着。这是我记忆里唯一的一棵树吗,好像不是。一整片的林木,会因为有了一个过去而存活,即使林木一直伸展去远方,那也是从这一棵树开始的。
三寿的家在村子的南端,在一棵树后。他家的门前有排很整齐的牵牛花藤,牵牛花开了后,满墙都是暖暖的星星花瓣。三寿说他喜欢如同小喇叭一样的牵牛花。三寿还说,牵牛花是在早上开放,又在夜里闭合的,这里一定有个秘密。三寿也曾支这下颚观察过一整日的牵牛花。他想知道的究竟会是些什么呢?
见不到牵牛花枝蔓后的任何枝条,一点都无法见到,只有宽大的牵牛花的叶子蔓过整面石墙。我在这端,用三长一短的口哨唤三寿,三寿用三短一长的哨声回复我。那是个早上,阳光明媚。
我俩从早晨走到正午,村子里的一条好狗紧跟在我俩的身后。三寿说那条好狗昨日起了群子,而且还见到过好狗和一群公狗在旷野处交媾。三寿说话时,表情仿佛时春天。我俩躲去了树后,看狗交配。这是叫人兴奋的事。花花绿绿的叶子间只露出我俩的眼睛。一阵阵的风从身旁吹过,那些狗就开始了疯狂地追逐。
我突然觉得好狗是可怜的。三寿说他已经见过一次好狗被另只狗欺负,还说好狗是被一条很壮的公狗骑到了它的身上去。
“快看——”三寿小声提醒我。我终于清楚地见到了公狗们的亮鞭了。我发觉我的脸是烫的。我俩一直见那只好狗被公狗骑上的整个过程,好狗好像是在痛,老是回头用牙齿咬它。
小小的风从背后裹住我俩。我俩都不舍弃离开。三寿决定用石头将那只正在交配的公狗赶开,救救好狗。我俩拣起石子,朝那只大公狗抛过去。公狗听到了响声后朝我俩哧起它的牙。我俩就会更疯狂的追它。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好狗和公狗的交配姿势已经变了样。“狗鞭会转弯的。”我并知道三寿从何处得来的这句话,但我觉得三寿说的很对。“狗鞭会转弯的。”这仍然是我少年时代存在过的一个谜,一个深深的谜。
好狗被公狗拖着跑,亮着它的那排锋利的牙。好狗与公狗一圈圈地跑着。我和三寿从树后出来,应该是正确的。那条公狗见到了我俩,不知道怎么就松开了它的鞭,灰溜溜地跑远了。我总算出了口气,为好狗还能活着而欣慰。正午时光的日头,有些火辣。我喊热,又跑回了树后。好狗也和我俩到树后喘息去了。我发觉好狗的身上有种很难闻的气味,于是用手捏紧了鼻孔。
“好狗这样就会有小狗崽子的,对吗?”
“好像,是吧。”我答。
就这样,我俩一直都躲在树阴里,看好狗如何将它的后臀舔净。远远近近都是些草籽开始熟透的味道,更远处是那条正滚动着的西河水,闪着光。三寿站起后,说他饿了。三寿是个爱玩火的孩子,于是他决定去玉米地里掰几棒玉米回来烧着吃。三寿知晓我爱干净,他要我收拾些旧木枝,然后就野跑着去了玉米地。我只见到玉米地里的玉米秆子在晃,我就知道三寿正在那里行动着。这一切都是说好的,少年时代里所有的事情都是说好的。好狗在一旁绕着尾巴,树不远不近地活着。
三寿很快就回了来,而且还能见到玉米叶子在他身子上留下的痕迹,殷着血。他来不及等待我问他是否在痛,就将树枝拢起来。接着就能闻到火的味道,树枝在噼啪地乱响。
2
所有的事都一下子就近了:好狗交配的事,烤玉米的事,模糊感情的事。这些都是一下子就来了,防不胜防。我俩头顶上的树叶已经变硬,不怎么可爱了。好狗也知道了它有食物可吃,竟也凑了过来,三寿用手拍了它一大巴掌。
三寿的手心里也都是骨头,不过三寿却有股子蛮力。树枝燃后的青烟吓到了好狗,好狗躲去了一旁。我走近以后才见到火苗的跳窜,在火的面前,我会突然就变的不再羞怯。三寿问我是怎么了。三寿喜欢问我话,问我的感受。我只摇了摇头,他说我的手太白,不适合弄火。我看着火燃的更猛些,只有风一点点地近了。三寿将弄到的的玉米棒子放进了火堆,而且还在玉米的后面插进了一根又细又长的树枝。
我俩如愿地吃到了玉米,有些发黑色的玉米,到处散发着香气。好狗也凑近,三寿只分了一小块的玉米给好狗,我也等候着三寿能分给我些。从我俩开始在一起,三寿就这样,仿佛会永远都在我的前面。我很感谢三寿会分玉米给我吃,也喜欢他小小的样子叫我:像个姑娘。我不知该如何去反驳他,只会说:这样不好吗。或许这句话我也是根本没说过,因为我是羞怯的。火熄灭后,三寿说为了灭尽火,在火堆上浇了泡尿。他让我也来,我说没有。他提起裤子,用脚狠狠地踩到火堆上,然后会说:安全了。三寿喜欢安全,一直都是。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三寿的隐私,只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发觉他的东西对我开始有了吸引。这应该是最初的感觉,所有的小孩子都会说三寿的不一样的。“他的不一样。”我并知道最初说这句话的会是谁,但我明白,或许三寿的真的会和我们的不同。到后来我才知道,说这句话的是那些大人们,那些见过三寿出生的大人们。我也曾在暗处,和三寿的隐私比对过。是的,我敢肯定那么多人说的都是真的。
我俩那么小,小的就连四个季节都无法准确的分辨,是怎么知道一切的呢,是后来的话吗,还是寒风过后,我们都将满身战栗呢。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只要风一吹近我俩,三寿就会有笑容,一个十三岁男孩的笑容。我会好奇地望着他,看着他的鬼点子。我俩吃的饱了,好狗还在一边啃着剩下来的东西。三寿又拍了拍好狗,好狗会机灵的跳一下,跑开。“好狗的那里到底会是什么样?”这一次,我没能回答他。
我俩直身望去不远处的毛道,一行行的人走过的毛道亮在杂草间仿佛是条小蛇。三寿的嘴角都是玉米的黑色墨迹,我指给他瞧。三寿并不在意这些,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让我俩早熟。有些竟然是躲也无法躲,藏也藏不住的。那闪光的西河里的石子,凸凸地显露,如同少年时代的针,直戳在每一个彩色的梦里。好狗还在跟随我俩,它的伤口好了呢,还是殷着鲜血。三寿不管这些,一直都怒吓着好狗。不知道因为什么,我仿佛看尽了满山的鲜花。我俩还是将炭灰给深埋了。
三寿去拔他的马莲,我弯腰去抠藏在我脚丫里的泥。三寿虽然对好狗不好,然而好狗还是会紧跟在他的身后,好像它就是三寿的影子。三寿挽了裤脚,下去并不深的马莲池里。三寿说马莲池里的淤泥陷的它不能动。半人高的马莲,像剑。三寿去拔它们,它们就只是摇了摇头。三寿故意在吓我,当我跑过去时,他已经将两棵马莲握在了手中,上了岸来。马莲池在杨树的林子里。池里会有些小虾。三寿也会经常来这里抓些小虾吃。我有时候会觉得三寿会让我莫名其妙。三寿好像什么都吃,能填满他肚子的他都吃。三寿在日光里晃了晃他手中的小虾。
三寿告诉我在淤泥里触到了更多的小虾,而且他还要继续去抓。我俩在马莲池旁停下来,好狗卧去了一旁,仿佛是知晓它自己会在交配后生小狗崽子似的找着窝。三寿并未骂过好狗贱的话。三寿只会顿顿地问起我一些话:公狗为什么会站着尿,母狗为什么坐着尿,我们为什么是男的,等等。我虽然比三寿大了一个年级,但我也无法回答他的话,只能将新学到的,像:交配,生殖,爱,这些告诉他。爱是我后来加上去的,我根本不懂得什么才是爱,只是会在草纸上简单的写。三寿还是没去捉他的小虾,只说了声:虾儿们,这次我放过你们。
少年时代的阳光都是精精亮的。三寿将马莲在他的裤子上擦了擦后,便放到嘴里吹奏了起来。我静静地听着,不说任何的话。我俩躺在阳光里,周围是些暖暖的风,满世界都是三寿那尖锐的哨子声。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会提到女孩子。不过,在马莲池旁的那次,三寿却问我:初中的女孩子有漂亮的吗?
我念的初中是要行上一大段的路,和我们的村子之间大概有几公里的路程。三寿在村子里念小学。我们那年好像还没有实行九年义务教育,所以念初中还是要考的。我那年考取的成绩还算不错,并有很多人向我家道贺,说我有能耐。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从未高兴过。或许是因为我再不能和三寿在一起了,多年以后我终于想到了这一点。
我告诉三寿没有去注意过女孩子,还编造了个理由说老师管的太严。三寿并不失望,只很简单的说,哪儿的老师都是严。我俩就这样一直都躺在马莲池的旁边,或许在听风唱歌吧。后来,三寿说起了关于从电视上看来的故事,说有个女人好像犯了大错,被人将一条很长的蛇放进了她的裤裆里。三寿还说,蛇会一直都钻进去不出来,一直钻到心窝里。他说他是听大人们说的,我问起他,说蛇会去哪儿呢。三寿告诉我,说蛇会钻进后面的。“后面?后面是哪里?”“就是后面,拉屎的地方呗!”我俩还站起来,看看被压倒的草丛里会不会有蛇。
三寿停下口中尖锐的哨声,转身将马莲递给了我,要我和他学。我俩当然没有找到任何的蛇,哪怕是和蛇相象的物体都没有。我俩不怕蛇,特别是三寿,他敢将蛇烧成一块块的肉吃掉。或许因为知道了蛇会钻心窝窝,所以才起身离开了草丛。我接过三寿手中的马莲,他要我和他一样裹着马莲。果然会有声响,不过是种很刺耳的声响。我还记得当时吹的是‘太阳当空照’的儿歌。我俩一起吹着,好狗在它刚造好的窝里也竖起了耳朵。
长长的墨绿色的马莲在风里摇摆,在树丛里的我俩几乎忘记了整个人群。我忽然觉得三寿好像是一棵树。三寿可以随着马莲的声响而晃动着他的屁股,他那坚实的小屁股掘的老高。好狗不再搭理我俩,好狗也只能是条野狗了,连一个名字都未曾有过。三寿说他吹的累了,要我也停下来。“我俩玩佐罗吧?”三寿出了个主意。三寿装扮成了佐罗,而且还用柳条编了顶帽子。
我还是不太愿意去做三寿的假想敌。他既然是佐罗了,那我只好就是他的对头。三寿将马莲握的很紧,左手还掐着他的腰。“我现在就是大侠佐罗了!”三寿用马莲在空中画了个“Z”字。他等候我的攻击,我只将马莲乱舞了一通。三寿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仰着他的头说我装的不像。他要我装扮成佐罗,他做我的敌人。三寿就在我的面前,我还记得映于池塘里的我俩的影子。
我俩的影子倒立着,一阵微风过后,影子就有些颤颤微微。三寿说我不注意听从他的口令,我跑去赶走正舔水喝的好狗。三寿却追了上来,将我按去草丛里。我俩开始大笑,三寿一个劲儿挠我的痒处,我翻着滚说不敢了。“你怎么还不放了我?”我告诉三寿说我的眼泪都笑出来。我假装在生气,不动。三寿就问是不是他不小心弄痛了我。我就告诉给他,说我是死了,随你便吧。
天空蓝的惊人,一眼望不着边际的蓝色,人也就在蓝色中变的清澈。三寿安静了下来,直挺地躺在我的身旁。有些翠绿色的蚂蚱在还叫不起来名字的草上一晃一晃地啄食。三寿还是没有话,蓝色的大格子布衫在弄皱的草堆里也静静地起了褶子,我在一旁拍了下三寿的肚子。好狗在不远处的地方晃着它的大尾巴。我忽然就想起村子里的果园子,那些果子应该到了可以吃的时候。满山都是的大红果子。
蓝色的天在我少年时代里整日整日地那么晃动着。少年时代的我,还有少年时代的三寿,都不记得年龄。我甚至幻想,我一出生就和是三寿在一起,就这样观望着身前和身后的世界。现在满世界都是些草了,还有隐秘在大山里的一排排林木。少年时代的记忆,就是一棵棵的苍天大树,每棵都是活生生的,都是集聚生命的。我一直无法忘怀我与三寿曾躺过无数次的那片草丛,从春天开始翠绿到秋后的一片金黄。
我们的整个村子都在水的围绕中,漂漂亮亮的西河水从远处的大山中流出来,一直泻去那百里之外。三寿和我曾在西河岸边的石头堆里,为西河水能长流不息而祈求过神明。一堆堆的碎石头,被我俩叠的老高。其实,所有的伙伴也都知道,在那一堆堆的碎石头下面,埋藏的只不过是刚刚拉下来的屎尿。少年时代的屎尿就是神明。我和三寿都不会去弄脏那缓慢流逝着的西河水,只有那些屎尿在碎石头下渐渐的变干,变硬,直到最后成了一堆硬砣。
这一次依然是三寿先动身起来,他从小就对小毛草是敏感。三寿抖落掉粘在身上的小草后说,我俩去西河水里洗个澡吧。我说,好。三寿先跑了,我在他身后追着他。当我回头再去看看还未直起身腰的小草时,三寿早已跑的老远,一边跑一边喊我快些。
我挺怀念那些一丝不挂就可以游泳的日子,我俩就好像光秃秃的鱼浑身长满了鳞片和水一起闪着光。我真不能不怀念那些日子,在梦里也曾无数次地梦到,我俩只是轻轻地游去那水的对岸。我俩一直游动着,还能清晰地听到河水流动时的声响。水坚强地流淌着,不知死活地流淌着。在我的梦里,水怎么也会流动着的呢;在我的梦里,西河水从未凉过;在我的梦里,西河水永远都沸腾着。
这时候的好狗早已跑的没了影踪。或许是寻找些更好的草来筑它的窝,或许是找去它的公狗了。其实,我俩知道,那只公狗并没有离开过。那只大公狗,就隐藏在树的不远处。三寿对这一切已没了什么兴趣,只顾挣脱掉布衫钻入西河水里。西河水面上泛起一晕水波后,三寿才探出他的小脑袋。他喊我快些,我穿着大短裤就下了水。能够穿着短裤游水,也是一个成长的标志。游到了一半,三寿就要我快些脱去短裤,还说早点晾晒起来好早些回家去。我没反对,就将脱去的短裤甩去了岸上的石板上。西河岸上有很深的草丛,草根就深到了西河的水里,随着水动而一摆一摆的。
西河是条欢娱的河,那河水里滚动着的浪花,真是种奇迹。三寿可以在水里自由自在地翻滚。河岸上还有我俩凌乱的脚印,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在高凸的河堤上有排整齐的树,树的叶子闪着光。三寿自顾游的欢腾,将水拍起后喷向我的头顶。我到喜欢潜去河底,去找那些藏在河底的花花绿绿的小石子。那时候,三寿会拼命似的追起我,看我是藏到了河里的哪一处。然后,三寿就会抱住我,有时候甚至会按住我的脑袋。
我一直都在认为世界上最干净的就是西河水了。多少年来,我一直深深地怀念着她。即使三寿会突然从西河水里冒出来,身上满是西河水,那也是干净的,三寿和西河水一样都是干干净净的。
三寿独自从河里冒出来,却给我带回了一大片的水花。我俩近乎游至河的中央,我只放心地游在三寿的身后,在一个比我小上一岁的男孩的身后。“要是,我淹到了,你会救我吗?”这句话一直都藏在我的心底。我会觉得我会得到三寿最肯定的答案。我还记得我俩六岁的时候,一起就开始躺到一处了。我俩一起的躺下,也不管那是不是陌生的床头。西河水有一大块平稳,稳稳当当的仿佛是镜子。
3
我觉得三寿不会抛开我,不会和别人一起玩,不会和别人一起攀树,一起爬山,一起游泳,一起捉鱼。这些都不会发生,这些也只能都是我俩的。三寿游的更远了,我大喊他,要他赶快会来。三寿就折回了头来。我俩在西河水里是自由的,可以自由地触碰着,自由地嬉戏着。西河那岸是座高山,岩石嶙峋。整个村子的人都说,在那儿住着些大的动物,不肯让小孩子靠近。我俩觉得没什么,除了她会遮住些日光外,其它的到再没见到。不过,歪长在岩石上的树木,有些竟然像被砍后的人的头颅,远望去还是会吓到人。这个地方安全的多,其它的小孩子又不会来,所以我俩经常去。西河水里大一点的石头上,会覆盖着些鲜苔,那绿色的绒毛,在水波里一荡一荡。
我俩在水里扎了两个猛子后,便回到了岸上去。那里会有我俩早先就整理好的大石板,有些就像家里的炕一样。我将大短裤拧干后,还在石板上猛摔了几下。三寿在石板上正歪着脑袋跳。我将我的大短裤晒好,就回到了石板上躺下,晒起日头来。三寿也过了来,躺下的时候还大叫,说石板太烫。不过,三寿会忍住,躺到石板上后,还找来一块薄石板盖到他的隐私上面。
一把火两把火
太阳出来晒晒我
一泡尿两泡尿
太阳出来我还要
……
没有日头的时候,三寿就喊起这首顺口溜。然后直等着日头从云端里出来。
我俩的整个少年时代的日子仿佛有不尽的充裕的日光,有温暖和煦的风,还有那些幽深的墨绿色草丛。西河水好像永远都在我俩的脚边。
三寿要我讲些初中校园里发生的故事。我只告诉他说,上了初中就可以看到那种叫作手抄本的一种书。“手抄本?”三寿问我。“你见过吗?”三寿问个不停。我就告诉他,说手抄本是种很薄的书,里面都是些省略号,或者是啊…啊…啊,恩…恩…恩,这样的句子。“那些句子是做什么的呢?”“大概是起群子吧。”“像好狗那样?”“好像就是。”后来三寿说他想看,要我一定就拿给他瞧。我点下头,表示了同意。
躺到三寿的身边能感受到他的瘦骨。那些是一棱一棱的骨头。小伙伴都说三寿瘦的是种病,他的父母也带过他去看医生,结果什么病都没有。不过,我到很喜欢三寿的瘦,或许我觉得那样就应该叫作健康吧。其实,我那时候哪里知道什么健康,能够放肆地奔跑,能够不畏地攀树,能够快乐地游泳,就应该是最健康的了,或许还应该有能够自由地幻想,和自由地欢笑。这些就是我俩的健康。
我并不知道,三寿会不会读懂手抄本里的字,会不会将那些字理解成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真实感情。少年时代,无法理解大人的情感。也许是多年后我才明白,原来我和三寿早已经是悄悄地开始了。那些夏日,太阳和云彩一样,都是会发光的。那么多漂亮的云朵,在美丽的天空里飘啊飘,而我俩呢,就会守到云朵下,仰望着它们,去感觉它们的耀眼。
三寿躺在热石板上,又会问起我好狗的影踪。我没理他,闭着眼,感觉着日头的暖和微小的风从我的身上过去。“好狗它妈会是哪条狗呢?”三寿问的莫名其妙。“好狗它妈呗。”“好狗应该和人一样的。”会发热的这些石板,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整齐地排列,仿佛这就是全世界。这些石板早就见不到任何粗糙的表面,你会以为它生来就光滑。我得承认,我爱死那些日子了,可惜的是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会走远的,就像水最后都将沉淀一样。
当三寿站起来抹了下他的鼻翼时,我才真正的注意到三寿的隐私。也就是在那一刻,就是在那次的西河岸边,我曾那样地瞧着三寿的隐私。所有小伙伴对于三寿隐私的描写都几乎是真的。他们都说三寿生来是个女孩。多么奇怪!有一大段的日子,我故意注视三寿。然后笑话他。三寿就像疯了似的,追着打我。其实,我不是背叛三寿,我只是很好奇。为了表示对三寿的道歉,我还独自一个人去了西河的岸边,一整日都望向那崖石上一条一条的树枝。
三寿用手指弹去粘在他隐私上的细沙,然后他抿嘴朝远处吐了口痰。我依旧躺在石板上,石板有了些湿气。三寿说他还要继续下水去游,要我陪他。三寿是个很任性的人,村子里的人说他倔,是田里的牛托生的。三寿就会说,牛没什么不好。三寿跑去了河边,弯腰下到了水里去,微时在水里的他朝我摆了摆手。
当我进到西河水里刚溅起很小的水花时,三寿用手捧着一小捧水过来浇到我的头上。我感觉这次的水有些凉,也抖起了身子。三寿和我在水里捉起了迷藏。有时候会突然觉得西河水是很让人害怕,对岸上的林木老在晃动着。我只能不去想那山,将自己的脑袋深埋在水里。三寿还是会捉到我,我俩光滑的身子,在水里深深地接触着。
其实,那次我是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三寿还是会找到我后搂紧我。我到是觉得,三寿是勇敢的。
我怎么会很紧张呢,为什么和三寿在一起的时候会害怕伸出舌头,为什么会担心忘记了刷牙,我又为什么会在那短暂的时间里想起学校里刚刚才新发下来的儿童牙刷呢。
许多年都已过去了,当我思念到那第一次时,我会想起当时的慌乱,会想到我的手足无措,会想起那西河的顿时宁静,会想起那山,那还在摇动着的林木,还有三寿的味道,和他睁着的眼睛。许多年都过去了,我还时无法准确地忘却,仿佛这一生都被那一刻彻底地击中了。
我从西河里出来时显得很慌乱,三寿还在西河里游了一个来回。我开始安静地坐去岸边的石头上,旁边是晒的半干的内裤,我不知道为什么很迅速地穿上了它。
我俩好像还说了些什么,说去村里的果园子偷早熟的果子,还说要在西河岸边的山峰下修座石头城堡,还说了要再去看看好狗和那些公狗们的交配。我俩好像是说了好多的话,直到好狗蹒跚着从草丛里出来,直到我俩修了一座石头城堡,直到我俩偷光了园子里的果子,直到那一次的夜里,我无法睡去。我总是可以清晰地梦到三寿,在恍惚的梦里三寿用手指着我,说我嘴巴是臭的,仿佛那些都是梦,梦着梦着天就白了。
三寿和我在西河岸的那山下,修了一座很有模样的石头城堡。我俩忙着运些大的石头,然后将它们敲打平整,再整齐的打叠起来,三寿还用手将城堡里的碎石子掏了空。我俩就躲进了那里,只能见到对过的大山在发红。我俩在天黑前离开了那里,谁知道第二天整个城堡的石头竟然都不翼而飞。
好狗早就回到了村子里,正在村子口摇着尾巴等候着我俩。有群蜻蜓在死去的树叉端盘旋,远处是那一大群的黄牛从山上下来。
我依然会记得那小小城堡的石头缝隙,还能从那儿见到黄昏里的日头光,远处林间的风,还有晚归的人们,从田里扛起了锄头。我觉得这一切能一生都在,都存在我这渺小的一生里,永远和我的三寿牵着手,在林子间跑来跑去。我曾那么荒唐地去想,小小城堡的缝隙间,只露着我俩的眼睛。
三寿回去他家了。我翻栅栏回自己家时,一回身见到三寿家的那些牵牛花正在黄昏里静静地闭合着。
4
由于一整夜的阴雨,三寿家的牵牛花近乎都折了。三寿知道的时候,在我家的窗外喊我。我俩去牵牛花藤架里找些还残活着的花藤,然后轻轻地扶正了它们。牵牛花的叶子上还有几滴雨水,水珠正在牵牛花的凹里打着转儿。
在我的记忆底,三寿几乎不睡懒觉。每天都很阳光地站到我的面前。我告诉三寿,说我的家里人为我求学买了辆自行车,二六架的,蓝色。三寿拨落了几滴水珠后,仰头望望我,好像还说了句,今天的天气会很好的话。三寿总是会故作很老成的样子。牵牛花上不情愿滴落的水珠,三寿会用嘴唇努努后吹吹它们。我回家去推那辆崭新的自行车去了,三寿在栅栏那边望着等我。
我家的庭院里满是些树,和远处的那一大片林木并不同。我家的树皮能吓到人,它们很皱,有时像人心。当我有了那辆蓝色自行车的时候,我家院子里的树木已能见些微熟的果子了。蓝色自行车就停靠在一棵树下,那天早上我刚刚擦洗过。
能够和三寿一同站到蓝色自行车旁看它,为此我高兴了很长一段时间呢。或许因为三寿同样对自行车产生了兴趣,他每天都会尽可能的找到我,问我借自行车用。我会很高兴的把自行车借给他。当三寿骑上自行车时,地上就会有两躯同样骨瘦的影子。在我的记忆里,三寿和自行车一般的瘦。三寿会将一只脚踏在高石上,开始模仿那些可以自由骑车的大人们。三寿的双肩是动的,嘴巴里还会有“Zooozoozoo”的声响,并会回头喊我也坐去自行车的后座。
对于那么多牵牛花的死,我和三寿只能看着。蓝色自行车只是很简单的蓝色,整个架子也都是蓝色的,架子上还有把固定着的锁头,和没有任何挂饰的钥匙。当三寿推动自行车与我一同去那平坦的沙石路时,夜里的雨仿佛又回了来。三寿的预言错了。三寿的表情也不沮丧。我俩的旁边不时地会有几群大人经过,虽然是微雨的日子里,他们依然扛着锄头,去那很远的田地里。
三寿只试骑了几次,竟然就会骑了。虽然他无法将自行车安全的停下来,冲去了那路边的浅沟里。但我觉得,三寿是个英雄。三寿的脚踝被自行车划去了块肉皮,他匆忙地抚下后,就从浅沟里出了来。我分明能清楚地瞧到三寿那淤血的伤口。我跑去扶他,三寿朝我摆着手说,没事。蓝色自行车歪去了一旁,车的后轮还在不停的转动。三寿起身,我蹲下来瞧他。
我俩的旁边是很浓的湿气。大沙土路的拐弯处正有辆拖拉机,冒着黑黑的烟,探出了头。三寿很简单地轻柔了几下伤口,就直身扶正了自行车。自行车的车把略有些歪,三寿跑去了自行车的前头。车把总算被三寿弄正了,我俩又可以上路了。天空中只有些微小的雨,拖拉机撕裂般地叫着从我俩的身旁经过。三寿还扫去了粘在他身上的沙土,随后他的眼睛就又直望去了前方。
这条路算村子里最大的路,虽说黄沙会因年头久远而变成硬土,但踏于上面的感觉还是最亲切的。这应该就是最好的路了。村长会带领全村的老少,一同在大路上撒黄沙。那时候的大路满是些晃动着的人头,我突然想起我的那一锹黄沙就撒在三寿摔到的不远处。
三寿早已骑去了远处。三寿能将自行车骑的飞快,随风而舞动起来的蓝色大布衫在微雨中起降着。我就在路的这端望他,或许等待着他的一个回头。在浓浓的湿气里,我担心三寿的再一次摔到。我朝他远去的背影挥动着双手,不巧竟将落于手臂上的水珠震落。大路一旁的灌木丛里,有只可怕的软蟾蜍在动。
我开始喊叫三寿的名字。蓝色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不过一会儿就飘着回来,这一次三寿终于安全地在我的面前停下来。三寿还是那阳光的笑,面向着我。我记得,我给他鼓痛了掌心。
微雨过后,天空放了晴。有道七色的彩虹,从山的这端直搭向山的那一端。大路上和整个村子的湿气一下子就更重了许多。三寿有些兴奋,或许因为天的晴朗,或许因为他学会了骑车。他要我看那道山间的彩带,并指给我瞧。我俩的身后,是远处西河水的流淌声。
一切都清晰的多了。三寿将自行车停靠后,蹲去路边算作休息。蓝色自行车停在一面水泥墙下,墙头还有枝半红着的山楂。三寿蹲在那儿搓着手,他从小就爱搓手。“我俩去我俩的城堡吧?!”“就去那里!”“城堡上应该多修几个炮眼!”三寿对这个答案很肯定。我并未想到,三寿对自行车的兴趣失去的这么的快。我去推动自行车,一颗断了颈的山楂落下来,竟不巧地打到了自行车的铃铛上,铃——地响了声。
西河水因为落下的雨而变的有些浑浊。远处的杨树林也因为落雨而变的亮晶晶。天空仿佛高的多了,因为落雨而停歇的鸟雀也都从巢里出了来。西河大坝上有几只向我俩挥动着的手,那是另一群的小孩子。
蓝色自行车的轮子里有些环,一动就会当,当,当地脆响。我喜欢听听那声,三寿从水泥墙上下来摇动着车轮。灰色的水泥墙不太平整,表面上有许多条修建时留下来的疤痕。那些疤痕处还会有些雨珠,也亮晶晶地欲落下来。
好狗不知何时又在我俩的身边抻着它的懒腰。好狗显得很诡秘,总是摇动着它的大毛尾巴。田地里的人们多了起来,在矮些的玉米地里正忙活着。我看了看这一切,然后就望向三寿,三寿也正望着我。我突然会发觉这一切是那么的美好。
每个人都有痒的时候。这是一种最激烈的碰撞,或许这种痒就是那激烈缠绕着的两棵树。三寿有时候只会捡根树枝朝我比画着,或许这个时候才是真正的他。而那个时候呢?那个他?是的,我和他就是那两棵环抱着的树。
三寿要我骑车。我很大胆地将脚搭到了自行车上去。车把开始摇晃,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晃。三寿在我身后扶着车,我表现的极为胆怯。三寿令我不要乱动,在身后的他一直推着我前行。自行车上的世界,活灵活现的。我开始怀疑起我的嗅觉来,嶙峋的山在动,坚实的西河水在动,还有那新造的房子也是动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活的了,在我的耳畔是风。
好狗撒着欢追着三寿。我回头瞧瞧三寿。结果车子歪了,一下子都停顿了下来。我羞愧地假装受了伤。三寿受惊似的跑过来,在我就将歪去的一瞬间,我见到的是无比蔚蓝的天空。我为我的无能而感到过羞耻。短我两岁的三寿用脚狠狠地揣向了自行车。蓝色自行车在大沙石路上孤独地转动着它的轮子。
我扶起车后,三寿要我再来骑一次。远处西河坝上的那群小孩子正拍着手喊我的号,喊我是个大笨蛋。三寿则弯下腰拾起一粒路边的小碎石狠狠地掷向他们。那群小孩子就远远地跑开,去了大石头后藏起来瞧着我俩。蓝色自行车又一次站立了起来,在车的梁上有道划痕。日光充裕的多,七色彩虹慢慢地隐去了天的另一端。能准确地见到几只鸟雀在谷子地里找食啄。好狗摇动了下尾巴,“汪”地叫了。
我翻手看我的手心。三寿仿佛是我心里的虫豸,“再来次?!”。当我再一次骑上车后,稳当的多。虽然双脚还未能完全的用上力气。三寿在自行车后埋头地推着车。蓝色自行车算听从我的话,车把晃动了几次就不再动。其实,那个时候,我真想大叫。我还有些担心,担心着三寿松开手后将我的摔倒。蓝色自行车在村子里的大路上行进着。
其实,三寿的手早已松开,三寿在我的身后,望着我驶向前方。蓝色自行车载着我,我的前方是场梦。三寿在车后小跑起来,只要我有一小些的歪去,他就会赶过来扶住我。我俩一直就这样。直到大路缓坡以下才停住。那里有条小溪,是西河的支流。我跳下车,在小溪边捧着水喝,三寿也是。在弯腰低头时,我却见到了三寿额头处的微细汗珠。
我将我手上的水滴甩向了三寿,三寿躲到一旁。接着,三寿也用水来还击我。蓝色自行车在缓坡下闪烁着蓝色的暗光,头顶上的日头大了些。溪水深处颗颗粒粒的小石子,仿佛浮于水面。这个时候,三寿会说道:“清凉凉的山哦,清凉凉的水,清凉凉的我俩是山水。”我从不清楚,三寿所说的这些话从什么地方得到的,只有他憨实的笑着嚷。那儿会是哪儿呢?那儿就是三寿所讲的那儿。
三寿又把自行车放进了溪水里,并摇动起了车轮子。溪水被转动的车轮带了起来,那溪水就喷到好高的天上。蓝色自行车更蓝了,亮晶晶的。三寿喜欢那样,一只手在动,一只手背去他的身后。
善于守侯的鸟雀在谷子地间翻抖着羽翅,这写暗灰色的家伙们,一年四季都活着。三寿抓起一把沙粒远远地抛去了谷地里。鸟雀应落石声而起,都飞去了那不远树的枝头上。溪水里有我俩的身影在晃,石头小桥在西河的浅水处被漫过了头。我还是会想起那个时候的蓝色自行车,干干净净地返着蓝的晕光。
我的感觉仿佛在飞。只有三寿才能让我飞起来,就那样高高的飞着。那一根一根的自行车条,有时候就会觉得那是一把一把的钢刀,还有闪光利刃的刀锋呢。三寿在溪水里洗了把脸,他的脸颊顿时是干净的轮廓。我承认,我开始喜欢莫名地注视三寿,喜欢偷偷看他。
“在这儿有过一座木耳房的,我和你还一起采过木耳。”三寿还记得很早以前的事。现在,木耳房没了,被西河水发威时冲的远去。我和三寿一起去木耳房里采滑滑的黑木耳。我很喜欢闻黑木儿的味道,三寿的身上好像就是那味儿。
三寿擦干自行车上的水珠后,要我再去骑上它。往回去的路都是上坡,三寿显然推的很费力。我要从车上跳下来,三寿没让。大路旁的高大林木,随风喧哗着。好狗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耷拉着脑袋,还干吠了两声。我终于开始去努力地蹬车了,只不过多了些小心翼翼。三寿在我的心窝里挠了一挠,他拿清澈的眼睛看我。我下了车,我俩开始推着车走。我总算学会了骑车。在那个漫长的秋天,所有的树都开始亮出了它的果实。
另一日,我可以自由地骑车,在去上学的路上。我还可以轻松地望着山上早熟的叶子。我还可以停顿下来,将车停去那不熟悉的路旁。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我,是飘着的。
三寿和我费力建造的那座城堡,没了。石头城堡里的石头,都没了。只留下些旧土上窝着的人的脚印。我俩站在那残存的土坡上,寻找着我俩的石头城堡。蓝色自行车就停靠在距石头城堡处不远的一棵槐树下,槐树的乳白色的花一串串地丰满着。三寿生气了,这或许是我的错觉。三寿流了眼泪,用石子掷去远方,恶狠狠的样子。三寿还骂偷走石头城堡的人是个大王八蛋。
5
我的村子不大。我俩一走进村子的时候,就听到说谁谁谁家在盖新宅子。我把自行车放回了家,三寿说要去问问谁谁谁,问他要回我俩的城堡,问他要回我俩的石头。我努力了,但没能拦住。
不能不说,三寿真宁。三寿生气的鼓红了腮,噔噔噔地行在前头。老远就能瞧到谁谁谁家的宅子刚刚挂了红布。也许因为雨过后的天,那块红份外地刺眼。三寿就朝着谁谁谁家的新宅子冲去,问那个还骑在宅梁上的谁谁谁。“还我石头!”我只狠狠地瞅着谁谁谁。谁谁谁并没多讲什么,缓慢地从宅梁上下来,掏出了块小面豆递过来。三寿将小面豆拨落去了地上。
三寿记得住我俩的石头,那每一块的石头。有的石头已经被垒到了墙里去,三寿还用手去挖它。三寿没哭出来,我勇敢地跟在他的身后。谁谁谁还不时地看看我。“把我的石头还给我!!”三寿的话被呛回了嗓子里。
那座石头城堡与蓝色自行车一样,都是我少年时代最美好的记忆。一些最美好的,或许都短暂。三寿和我,到了最后也未能找回那一块块的石头。我俩的城堡也短短地只存在了那么两天。不过三寿到是说过,“我会报仇的!”三寿有三寿的办法,三寿的脑子里满是些法子。
我认为三寿所说的复仇,也只不过是简单地说说而已。或许树的疤痕就是因为有了仇恨才凝结而成的吧。三寿将谁谁谁说成了是最坏的仇人。我只是凉凉地在一旁,看着他。我到是同情谁谁谁的无奈,也许他真是需要我俩的石头呢。谁谁谁的媳妇到不讲道理,说在她大喜的日子,让我俩两个小孩子硬给搅和了。说着还拿起了根棍子要撵走我俩。我去三寿的身后,用手硬拽三寿的衣角。
三寿算勉强地跟着我回了来。三寿每走开一步都会回头看看谁谁谁。谁谁谁家新宅子盖的老高,有点像楼房。三寿只说过报仇。或许,仇恨都是深埋在心里面的。
晚饭时候,三寿在水缸里喝了两口凉水。我也回去了自己家,饭桌上有香喷喷的饭菜。吃饱了的好狗又回去了它的牵牛花架,只是折断了的牵牛花再也无法为它遮凉了。
一直睡到夜深时,我都无法准确地从梦中醒来。我一直担心着三寿,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在梦里梦到他。天是一晃就亮了。我骑车去找三寿,三寿起的早,在他家的门口等我。我第一次骑车送三寿去学校。好狗将我俩送到了村子口,才不舍地朝着回去的路上跑。我不晓得三寿为何讨厌好狗,老是怒吓它。
一路上都是下坡路,所以没费太大的力气。三寿在车后兴冲冲地叫我好,田地间的电线杆子上,满是些鸟雀。都到了小学校的门口,我才停下来。三寿拎起书包冲进了学校里。轮到我一人骑车了,我到慌张了。心理没底地蹬着车,我的双目不敢瞧去那些路上的行人。怕他们冲向我,又担心我会将他们给撞了。
有些事是怎么想也想不到的。
我的第一次竟会与蓝色自行车有关。或许是因为身穿的衣服过于紧绷,就增加了隐私与自行车间的摩擦,又或许是因为三寿。这使我惊讶的不知所措。到了中学校的门口,我径自去了厕所。我会觉得,这种感觉是种罪恶。还好,那天算幸运,并未有人察觉我在厕所里。不过,是那一天让我知道了,那明朗的感觉。在那个一瞬间里,会觉得身旁的风是清爽的,就在那时候,我才没想到三寿的伤口,过后又是什么都很清晰地记了起来。
我很忐忑地坐去我的座位。教室里满是人了,有种只有教室里才会有的味道在暗处浮动。其实,我的座位在所有人的身后,他们都传言说我这个人不好相处。我正在教室里,莫不做声。我会突然间想到某次所想过的人的离世。我很不安,怕人瞧见我。我觉得我是这个人群里,第一个知道这种感觉的。还有那么多人也会说我是个早熟了的孩子。
那一天的课,都好像很漫长。教书的老师们,未曾叫到我。我也没离开过我的座位。我连屁股都没敢挪动一下,仿佛我一生下来就和椅子连到一处。没有几个人注意过我的奇怪动作,只有当一行人在教室的屋后,穿着孝衣经过时,我才抬眼注视过一小会儿。
是的。就是那个时候,我开始觉得身穿孝衣的人很美。那一天里的课,我都没能仔细地去读。教书的老师们偶尔会来我的身边一过,我没敢去近看他们,只用厚厚的课本挡了挡脸。教室的屋后是面山坡,听人说起过关于那山坡就是座大坟的故事。我挺担心的,担心是不是会在某个时刻真正地会去见见人的死。
蓝色自行车就停放在学校自行车棚里,最前面的第三个。我从教室的窗户镜里见到它,那种直觉很奇怪,我感觉在望向我的一位亲人。课间里的喧闹,和教室里那么多人的后颅,也都是一闪既过。那一天里,我曾无数次想过走后窗户逃掉算了,也许是刚过的那行穿孝衣的人吧,我还是不想能清晰地见到他们。
那个黄昏,有了那季最后的一场雨。雨不是很大,到有几声很闷的雷,闪电将远处照的白茫茫。好像是突然就天黑了,教室里一片喧哗。我觉得,这样到很安全。天黑应该是种记号,一种很安全的记号吧。教书的老师没能让我们早离校,怕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什么意外。课堂却停了下来。能见些大滴的雨珠滴到了窗棱上,有的还会有些声响。蓝色自行车也是安全的,已经被我冒雨给遮了雨布。教室的屋外的杏树,杏有些熟了,被雨摇下了树,就落在树根的旁边。
我竟然无耻地想起早上的那种滋味来,还在电闪雷鸣间用手狠狠地抓了隐私处几下。那是种很深的罪恶感,有闪电插入云层那么深。秋天里的雨除了凉之外,到不很凶。有半个小时的功夫,雨算停了,乌云也闪的不见。教书的老师放开了教室的门,前排坐着的人就一轰而去。那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
空旷的大操场变的有些令人恐惧,锁门的老师手里的铃铛叮当乱响。学校屋后祭奠死人的那行人,还能瞧见他们都跪成了一片,隐约里都是他们的悲哭声。锁门的老师催我快些,然后就蹲去铁门后观察那生了锈的门闩。蓝色自行车被哪个坏蛋给偷走了雨布。我故意走的慢些,临出门洞时还踩扁了一粒刚落地的杏儿。这一天总算过去了,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
我飞快骑车冲出学校,在大门口还碰到了锁门的老汉。老汉还说了句,这小子的话。我将一切都甩去了我的身后,只有蓝色自行车在我的身下飞驰。我在慌乱中才想起答应了三寿去小学接他的事。或许这个时候的三寿那小子正在小学的门口张望着我的到来呢。雨让路面上的沙土都越发的沉淀,没有任何的沙粒扬起。
我不知疲惫地蹬着车,一路上铃声不断。忽然会想到在课间又去了几次厕所。这些都是羞耻的。我不愿意老去想这些事。自行车在拐了个弯之后,一切就都豁然开朗。路旁有很多人还在忙着地里活,黄昏的田地里是一大片的金黄。蓝色自行车在废弃掉的水坑边停上了好一阵子,这就是我的休息。我还听说前些日在水坑里淹了个小男孩,年纪和我相仿,说也和我一样在水坑边休息时滑去了水坑里,就没再能上来。水坑就在村子口的,大人们都在教育自己的孩子,不要靠近水坑,还说水坑很邪性。我靠近这里休息,这只是我的一个习惯,有些习惯是怎么改都无法改掉的。被淹死的那个小男孩的坟也在水坑的不远处,坟前到栓了两条红布条。淹死的那个小男孩,我也算认识,只简单的打过几招呼。我不怕这些,死了的人就是永远都能睡觉的人。只是那坟上的红布条呼啦啦的乱想,猛的听到就似一个孩子的哭泣。
三寿果然在小学的门口望着我。
雨后的树林里会长出一种美味的菌类植物,肩头背篓的妇女就会相约去那些林子里采些来,晒干后再去集市上换些钱。三寿在小学校高大的围墙下等我。小学校的围墙很高,站在墙下望上去仿佛将天空都隔了开来。近处的林子里有些妇女正在缓慢地移动着,有条小河水在穿过林子后拐去了那更深些的河里。我身上的汗才干过。三寿上前来扶住了我的车把,然后用他的书包甩了我一下。
三寿和我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三寿告诉我,说他拿回来了好多学校里的粉笔,足足装了一书包。三寿说完就得意地笑。三寿还说他拿粉笔有他的用处。我没来得及问他的用处都是些什么,三寿就抢去了自行车骑着跑了。我在他的身后追赶他。
我只追了一小段的路,累了在路边坐下来喘气。不一会儿,三寿就又从路的拐弯处回了来,用自行车在路面上画着龙。我只管喘匀了呼吸,三寿来到我的面前,下了车后不好意思的样子扶起了我。我很想告诉他今天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事,可我忍了忍没说。小学里矮一点年纪的小学生们排着长长的队伍,从我俩的面前经过,有的还互相牵着手。
三寿开始载着我,在往回家的路上走。一切又仿佛都慢下来了。玉米地里有些性急的庄稼汉在收割早熟的玉米,路旁熟透的蓖麻放出了它的香气。三寿撅着屁股蹬着车。我只是无意地挪动了一下。
“别乱动,坐好。”
三寿也是喘着粗气说起这句话,不知怎么我竟然没再动过。
三寿每说一句话的时候,都将从他的鼻孔里喷点气出来,这是他的习惯。听他的家人说起要他改正的话,怎么严厉的教育,三寿还是没能改好。他的家人就说他是块木头,一块死木头。三寿问我刚下雨时我怎么样,我告诉他当时还在学校的教室里。不过,他想看的手抄本到没能借来,我问那人借时,那人说没带来,还说明天再借我。关于手抄本的事是我编造的,我开始觉得那东西真是很邪。
黄泥土坑后面有一块谷地,谷穗熟透黄成了一片,随着微细的风像浪花一样地舞动。我说我想到那片谷地里去,三寿听后就在路旁停了车,先跑着去了。我扬起书包,疯狂地追在他后面。虽然这块谷地看上去很小,然而一进入的时候就有种望不到边际的感觉。我只能紧跟在三寿的身后。我要三寿慢些,三寿才开始慢下来,而且还折了片谷子。随后,三寿便躺到了那块倒了的谷子上。三寿要我也过去。谷地里会有一些湿,只是些很小的水珠。我坐去三寿的身边,弹了弹粘到衣裤上的水滴。
三寿直腰后又忙着找那些直立着的谷子,然后抖掉它们上面的雨珠。三寿很忙,好像觉得我俩的这个地方并不够好,老是想把它弄成软软的。我说,好了,挺好了。周围没有人,只有些风过谷穗的声响。三寿安静了,我想把我的事情都告诉给他。三寿翻看书包时,才发现有些粉笔早已湿了,于是坐在那里将湿了的粉笔用手握成了细灰。我一下子又不知该怎样开口说了,不过几分钟后,三寿就都知道了,还说他早就那样了。三寿说他是自己知道,自愿在他自己的被窝里那样地动。
我俩在黄昏过后才从谷地里出来。我根本就不再去担心自行车孤零零地停在路旁,不担心它是否会被贼人盗去,还是风一不小心就将它吹倒。我俩并肩走去家里,他在我的身旁推着车。我开始发觉我的后面是痛的。三寿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的。而同时呢,还是会有另一种感觉存在着的,惊讶和新奇,还有些像飞。三寿在谷地里问我粗野的话。我在矛盾中挣扎着,后来就躺去他的身下。“我见过我的父母的,他们就这样。”三寿褪去裤子后说。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仿佛悄无声息。我在谷地的地面上,清楚地嗅着那谷穗的芳香。
三寿的脸上挂着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的表情。我没感觉到我的羞耻,只是很紧张地弄整齐我的衣衫。天快黑透了,远处的山上什么都不再清晰,只模糊着一座座轮廓。月亮过早地醒来,挂在天边的山顶处。
回到家时,我在厕所蹲了半个小时。家人很担心的样子问我是否是生了病,我简单地朝他们喊,说在拉着屎呢。三寿在路上走时,还握着他的那么多的粉笔头。我忘记问了,他要那么多粉笔会做些什么。
第二天,我生了病。没能上学去,一个人躺在炕上等着穿白大褂的村医来。医生检查后说我有些脱水,或虚脱什么的,开了两瓶药水后离去。等到下午时,三寿才来。三寿说他逃了课才来,他说他在上节体活课,跑着跑着就跑到了我家来。我很感谢他的样子,努力地面朝他笑。三寿还说他做了件大事,将村子里的大墙上都写上了谁谁谁是强盗的话,他说那就是他的复仇,他说他恨谁谁谁偷走了我俩的城堡,偷光了我俩的石头。
果然到了晚些的时候,家里人都议论起谁谁谁来。他们都在猜疑到底是谁谁谁的什么样的大仇人干的。也许只有我和三寿才清楚。谁谁谁为此生了场重病,他的新宅子还没盖好盖子呢。
谁谁谁的媳妇也找过三寿的家人,三寿对他家人矢口否认,说那不是他干的。谁谁谁的媳妇也空口无凭,就只能自认了倒霉。后来,还听说谁谁谁生的病很重,还请了跳大神的仙人来化解他的病,可并未见到任何的好。三寿还会常来找我,不过我俩经常去的却是那块谷子地,直到庄稼汗将谷子全收了的时候。
7
这一次,三寿的复仇算有了成效。三寿会神秘地告诉我,说小孩子的东西是动不的的。那天和谁谁谁的媳妇争吵时,三寿也曾说起过这句话。“小孩子的东西是动不的的!”这句话成了三寿的咒语。谁谁谁一直都卧床有病,他生的病奇怪极了,不痛不痒的就是没力气。三寿很得意,走起路来都舞动着胳膊。谁谁谁家的新宅子,光剩下拨了皮的树干做成的骨架,远远的亮在那里。不经意望去,到会觉得和三寿的骨架很相象。三寿的骨头也有棱角,只不过上面盖着他每一寸的皮肤。
不知道会是谁家的那片谷地,已经被我俩弄成了一个一个的窝窝状。每一次的放学后,我俩的身影都会出现在那里。谷地里还会有几只山鸡,一跳一跳地找着食。
躺在谷地里的我,只能见到蔚蓝的天空。或是偶尔从天空里掠过去的飞鸟,我望着它们的飞翔。我承认,我也在等待着什么。等待那长久的梦被三寿撕开,等待着从一个梦滑入另一个梦。三寿真是一只猴子,活灵活现的一只猴子。
学校里放了十多天的秋收假,三寿那几天会帮着他的家里去割田地里的玉米,还有黄豆之类的作物。我到成了闲人,只因家里的田地已有人收割,于是开始像样地坐下来,看着手中的书本。三寿家的牵牛花也都黄了藤,也不再那么奕奕地活着了。三寿从地里回来,还是会来我的家里坐上一会儿。哪怕一小会儿,我都会觉得是那样的期待。三寿变的很大胆。窗户还是放开着的,满院子是瓜果梨香。我俩倦到炕角。三寿的手粗糙多了,有时还能清楚地见到那裂开口子里的血丝。好狗跑去我家院子里的树下面,蹲着望窗户里面的我俩。那时候还有些残活着的蚊子,我俩就干脆放了蚊帐,然后钻去了蚊帐里。
三寿变的喜欢说些语无伦次的话。有次他竟然说:“不准和别人这样,不准你和任何人。”他说的很模糊,我到像信徒般地点着头。每次,我都为我俩的行为担心着,担心那些忙活的人,担心那过路人,甚至蹲坐在树下面的那只好狗。我和三寿之间,是因为这层关系才有了更灵光的默契的。我开始相信,一切都是注定的。
三寿家的地里,活几乎是完了的时候,好狗却突然间死去了。好狗死在三寿家的牵牛花藤下。我和三寿嗅到了肉腐的味道,才将死掉的好狗从藤下拽出来。只有几天没见好狗,好狗竟会死去。我俩选择了将好狗埋葬的方式来祭奠它。我哭了,为好狗的死而在墙角处偷哭。三寿表现的也很无奈。三寿开始怀疑一定是有人毒死了好狗。“好狗那么好,怎么会死呢。”三寿好像知道,他在猜是不是谁谁谁的媳妇下的毒药。三寿说他见过谁谁谁的媳妇在道边的集市里购过耗子药。
我和三寿选择了一座山坡下的松土。好狗的腐尸散发着叫人会恶心的味道,一条活蹦乱跳的好狗就这样没了。三寿托起好狗走在前面,我在他后面拎着铁锹。“好狗死不瞑目,它的肚子里还有崽子呢。”三寿用脚压过好狗的肚子,那时候好狗还没死。好狗的腐尸里有些细蛆,由于身动,竟都蠕动着出了来。我忍住,没吐出来。三寿自顾前走,从身边过去的人都说,这俩孩子想干嘛呢。三寿不管不问,任性地拖动着好狗的腐尸。
山坡下的那块松土距离我俩丢失的城堡很近。我只挖了几锹就挖开了一个很深的坑。“好狗真傻,狗为什么都那么傻!”三寿在自问自答。“那王八蛋够他妈坏的,那药是药耗子的,怎就喂给了好狗呢?!好狗他妈的就是条傻狗!”三寿算认定了谁谁谁的媳妇就是毒害好狗的凶手了。土坑挖好后,三寿将好狗的腐尸滚入了土坑里。好狗死时还哧着牙,舌头就在两排牙齿中间吐伸着。
三寿从来都没承认过他就是好狗的主人。或许好狗喜欢跟在三寿的身后,喜欢去嗅他刚长出来的腋毛,还有他腋下散开的味道。好狗也一定当三寿是了它的主人,它知道只有跟着三寿它才能将会有口食物。到不过,现在好狗死了,永远都不将会流浪,永远都不会再去为了塞满肚子而去寻觅着残羹里的肉星。好狗的身体几乎被细蛆蛀了光,还有它肚子里没出生的狗崽子。
三寿一口气填平了土坑,三寿也没给好狗修个坟头,只找来一节树欲插去好狗的坟里。三寿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于是问我。我说,就写好狗之墓吧。三寿的粉笔还剩下几节,他捧着那节树,认真地写了起来。好狗的坟墓,终于有了块碑。之后,三寿忽然沉默了,一语不发。三寿在好狗死的那天,开始偷着抽烟,被烟呛到了还劲咳了几声。
我为三寿偷过几支家里的好烟,三寿说他想尝尝那烟的味道。能够抽烟了,到也是长大了的一个标志。三寿尝不出烟的好坏,他尝后都说辣,都会被烟呛到。我一支一支地偷烟,三寿就一支一支地那么去抽。我俩有过很长的一段时间没再提过好狗。
村子的田里满是些垒起来的玉米垛,玉米垛里也能容下几个人藏起来。三寿就找我去了那垛里。那垛里到安全极了,即使在白天,那垛里也黑洞洞的。三寿会起身摸摸装于裤兜里的那盒火柴。三寿随身总是带着一盒火柴。
从玉米垛里钻出来的我俩,互相扫掉粘于对方身上的枯叶。当开始离去时,所有刚发生过的事情好像都未真实地发生过。我俩会主动地去忘掉那刚进垛时彼此的粗野,会忘掉那垛的存在,会忘掉对方的疯狂。我会守侯着他每一次主动地对我说,不要和别人,只和我。
我开始为三寿裤兜里的火柴担起心来,怕火柴燃着了就将三寿活生生地给烧死。三寿从不说他拿着火柴的目的,有回他却说,他要将好狗的腐尸挖出来后烧掉。三寿还说,好狗和人一样都得火葬。
或许人和人是不能太接近的。三寿将我一个人独自放在玉米垛里的那时,我等着他。三寿去找玉米垛外的行人,他越来越小心。我觉得三寿很荒唐。没有人看的到,也没有人能想得到。我好像能欺骗过所有村子里的人,他们只知道收割他们的庄稼。
秋收假期的最后一日,好狗的腐尸就从那座狗坟里消失了。三寿说他没做烧狗尸的事。那好狗的尸体会去了哪里,大概去了后山的那块空地了吧。这是三寿给我的最后的答案。后山的那块空地,村子里传说的福地,说掩埋着某位高官的尸骨。村子里的人还说那儿就是天堂,有些能耐的人死后能去天堂。三寿就指着后山,说他知道了天堂,还说他在天堂里打过几个滚,
三寿在好狗的空坟边上燃了几只香烛。还为好狗磕了几个头,念叨着好狗别在梦里追他。三寿相信他梦里的好狗就是真的,就是活的。我告诉他,说狗死了就和人死了是一样的,死了就是死了,永远的都是死的。三寿愣了会儿,硬说他才不会相信呢。三寿怕好狗在梦里追他,怕的都是中了邪呢。到不过之后,三寿为好狗的空坟填平了土,还插了根树丫,就没再提起好狗在梦里追他的事。
一晃就是秋收假期结束的时候。学校里通知我们,说为了冬季取暖之需,要求我们从各自的家里带些木材。我们那里的人都管那些要上缴的木材叫作大柴。或许是因为大柴都是些粗大的木头吧。我把这则消息带回了家里去,也告诉给了三寿。我还告诉三寿,说有外村的小孩子集结在一处劫我的道。三寿说他有办法对付外村的那群小孩子。三寿的一位本家叔叔经营着铁匠铺。三寿去找他帮忙打造一个斧头,要我也跟着他前去。
三寿他叔的铁匠铺就在村子的最边上。每次从村子口经过时,都会见到铁匠铺里跳窜的火焰。三寿他叔是个老头,皮肤黝黑。我俩从村路下去,由于不是太远的路,所以也没骑车。在村里的溪水里,我俩还捉了会儿鱼。秋日的溪水已有了些凉意,已经不能太久的站在溪水里玩耍了。我在岸边拎着三寿的布鞋。三寿他叔的铁匠铺是座泥土房,不经意就能见到泥墙上面的洞。
我催三寿快些,日头早已开始偏西。三寿挽了下裤脚,我俩便跑着去了他叔的铁匠铺。或许因为秋季的丰收吧,有几匹骡马在钉掌。三寿他叔身穿着黑马皮制的大褂正在为一匹骡子削掌。见到我俩都是小孩,也未多言几句,只叮嘱着别乱玩火什么的,之后就又弯下腰做他的事了。三寿和我走去了铁匠铺里,那里没人。
三寿告诉我说他懂得该如何打铁,怎么样将一块生铁打造成一把斧头。铁匠铺的窗户口正好能见到西山的凹口,能见到凹口里的日光。西山顶是片晚霞,我觉得晚霞没有铁匠铺里的火美。
三寿命我去拉推风箱,他找出早已备好的一块生铁,用铁钳子夹稳后放去了火苗上。三寿嫌火小,要我快些。火坑处的煤随着拉动的风烧的更旺,有些烤我的脸,我用另只手挡了挡脸。我清晰地听到了火苗的叫声,是一种极让人怕的叫声。
或许因为钉了掌后的马并不觉得适合,有几匹马在马棚里嘶鸣。养马的人就用很重的脚步声走去马车后座拿了些马草。三寿在铁匠铺里忙的正欢,铁钳中的生铁早已经被火烧的发红。三寿往烧红的铁上劲吐了口痰。那种怪声音之后,痰就干了,连任何的痕迹都未曾留下来。我停下手中的风箱,去拎放在墙边的大锤。三寿说他叔就是这样打铁的,他要我也照着他的样子学。
三寿身后是火,我告诉三寿,说有触碰那块生铁的冲动。三寿就说那铁碰不的,碰了话手指就会烂掉。我握紧铁锤柄的手的手,早已有了汗,不得不放掉铁锤后,在衣衫上狠劲地擦了擦。三寿就又说,不用害怕,还说那块烧红的铁是听话的铁。铁锤重复地敲打在那块红铁上。“铛!”声响很大。三寿他叔闻声从铁匠铺的门外冲进来。三寿他叔警告了我俩一通,就又会去忙他的活。三寿要我继续敲打那块生铁。或许生活里所有的一切也都和这块生铁一般模样吧,都是慢慢地就变的锋利。三寿很不错,我俩经过了几个回合,那块生铁算有了斧头的样子。三寿身后的那煤炉里的煤,一直都被火焰烧的发红,那红要比窗外的晚霞多些血色。
直到天边的晚霞散尽时,我俩才算真正的忙活完。我俩都早已通身有汗,三寿腋下的那种味道又出了来,满屋子里都有那味道。三寿索性脱去了布衫。烧的发红的那块生铁有了斧头的棱角,沾完生水后就成了一把斧头了。三寿说这斧头是用来自卫的。等待新斧头完全的冷却后,三寿拎起来就洋洋得意地看。三寿他叔还在铁匠铺外忙活着,偶尔会进来瞧上我俩几眼。
我蹲去炉边看着火焰,然后再努力地将气息喘匀。我很欣赏火炉里的跳跃的火星,无数颗火星也就照明了整个铁匠铺。三寿他叔进来后说他的另一间屋子里还有些吃的,要我俩去吃。我虽然肚子饿,但还是推委地说要回家去。三寿他叔就未再勉强。三寿还在铁匠铺附近的木材厂里为斧头找了个木柄,安装上后,三寿说斧头只差开刃了。三寿要我带上斧头,我将斧头从此就塞在我的书包里。
路边高级一些的小卖部里都有桌球可玩。三寿也要去玩上一阵才肯回家,我没拗过他,也就只好随着他去。书包里的斧头有些份量,我将书包放到球案上后就会有“咚”的声响。周围的小孩子就用惊诧的眼神看我。村子里的小孩子们都知道三寿,也都知道我。那些小孩子都知道我俩并不好惹,用他们的话讲我俩就是“好干份子”。所以,远远地围去,并不靠近身旁。小卖部的老板为了多赚些小孩子的钱,故意将桌子放的低了些。我俩打了一阵,给了几角钱后,就回家去了。三寿的桌球玩的并不算好。我记得,那次的斧头硌痛了我的腰部,在还未收完的谷子地里。
我俩在家门口才停住脚步。有路过的小孩子还告诉我俩说各自的家长正在喊我俩吃晚饭。村子里都已笼罩在暮色里,有些人家已点亮了灯。所有的一切看来都很寂静,我开始发觉我对三寿有些恋恋不舍。三寿没能忍住,说他并不想回家去,说他会在夜里常常想到我。我只简单地说了句,我也是的。因为是黑,所以所有的人都不清楚黑里究竟发生着什么。
我将斧头重新藏好才走去家里。我很害怕会有人发现书包里的斧头,我总能听到有人说斧头就是凶器的话。家门口的核桃树早早地落了大片的叶子,还有些核桃从枝头上下来弹落于地面。我掩饰着内心的不安,拾了几只核桃。桌子上是些饭菜,我还说了句,核桃熟了该拾了的话才去动了碗筷。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家里人并不问上太多的话。那些年,我学习的成绩还算好。学校和家人正在商讨着要我跨级去读书的可能。家人的意思当然是很明确,能够少读一年的书,代表着我的优秀。
8
我没能反对家人与老师的见意。秋收假过后的期末考,我和初二的学生坐到了一处。我也从来没有对其他称呼我是天才高兴或自豪过。我只是觉得一切都是慢的。三寿也总算能顺利地升到初中来,终于我俩可以在一起了。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相安无事,书包内的斧头或许是由于长久的磨擦竟有了些寒意的亮光。
那把粗糙的斧头,算是三寿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吧。到了他升到初中时,我没能送给他什么。真想起来,会送些什么好呢。三寿和我差不多都忘记了关于好狗猝死的事,至少我是这样想的。三寿没再提及好狗的死,到让我轻松了许多,我为他的复仇而感到过不安。谁谁谁家的宅子还是没能正常的盖起来,就那样半成品的样子放在村子里。所有的人说起谁谁谁的病,说怎么吃药都不见任何的好转。三寿说谁谁谁是该得的,那是报应。
三寿的恨埋藏很深,深到了血脉里。三寿对于好狗的死,也算有了份极好的交代,对于我俩所造的那座城堡的消亡,三寿有了份交代,三寿这样告诉我。三寿的初一班级在学校的前院里,我和他之间到能从隔开的小操场间互望。三寿故意地找了张临近窗户的位置坐,他说他在窗户镜里望到过我。院子里杏树的叶子早已落光,只有几只鸟雀赖在干枯的枝头不肯迁徙走。刚开始的开学,令三寿高兴了一阵子。毕竟同学渐多,教室也比小学校的要宽敞些。只是那几日的新鲜过后,三寿就又恢复了平静。每每上课时,老师会提醒我注意听讲,说我不要故意地往窗户外看。老师们管那叫精神的溜号,我只扭头朝老师笑一后,算认了错。
秋季的日子渐渐短些了。每天的下学后,三寿都会在校门外等着我。有时的三寿,还会手夹着烟卷在那儿等我。我会告诉他不要被老师瞧到,免得给他记大过。三寿只说没什么,说老师们都早就先离开了。三寿在上中学之后才开始注意那些小女孩,他经常会在嘴边无意间说起哪个小女孩是怎么怎么的漂亮。我或许从那儿开始意识到我自己的错误。我是从什么时候,将自己完全的交给三寿的呢,一切都慢慢地,慢慢地滑将了下去。我俩会在村子口的水坑旁坐上一会儿,三寿就又说起要看黄色手抄本的事。我说明日就会借给他看,但一定要保密才行。我俩还为此拉了手勾。
某一日,三寿竟然神秘地递过来一个纸包。三寿说那是礼物,送给我的,我问他会是什么呢,三寿没说,只要我回家后再拆开来瞧。纸包里是条颈链,颈链的挂坠是块很薄的骨头。当我第二日问起三寿那挂坠的骨头是什么时,三寿顿了半天才说,是好狗的。三寿还是将好狗的腐尸从那够坟里拽出来后烧掉了,烧成黑色的狗骨头到成了我颈下的饰物。我到觉得没怎么恶心,村子里的人都说,烧掉的东西是最干净的,一了百了。我也从此开始佩带起好狗烧焦后的黑骨头。偶尔在矮头写字时。那骨头还会从颈下滑下来,在僵硬的课桌上铛铛地响上几下。那声响很是清脆,仿佛好狗在吠。每次响过之后,我都将望去窗户镜里的三寿。
不可不说,三寿的确是个容易厌倦的人,伴着他的厌倦,还有是他的急燥。我和三寿在中学校园里有了很长一段时间美好的记忆。我俩会在吃毕晚饭就翻墙而出,在墙外平坦而开阔的地方打起羽毛球。我还依稀记得那么些的黄昏,那么多在黄昏里残活着的蜻蜓舞动。三寿的羽毛球和他的桌球一样烂。直到矮小的教导处主任在墙外面疯狂喊叫起来时,我俩才会离开。那段日子异常的绚烂,时间真可以一下子就静谧下来,我甚至会想,原来我活着就是为了和三寿在一起。三寿的学习成绩开始变的很差,我也曾劝告过他,三寿却说上课的时候,总会有个女孩在墙角那里望他。这是三寿第一次提起女孩子,我好像知道一切都将开始走远。
学校里有条很长的过道,过道的顶端一拐去就会有个出口。那群爱吸烟的人都会挤在那儿,还会有个人探着脑袋,算作把风。三寿约我在下午的自习课上出去,去那条长而深邃的过道内。三寿是好不容易才点着了香烟的,然后就蹲了下去。我开了过道的窗。学校的老师又都在周末去了餐厅会餐了,一切都不再那么可怕。我从裤兜里把三寿要看的手抄本拽了出来,三寿接过去后,只说这本书是很破旧。我要他小心些,他又说没什么大事。三寿吸烟的样子印在过道的窗玻璃上。他还是站去了我的身后。
和我第一次翻阅手抄本的感觉一样,三寿说他心跳的厉害。三寿手指间的香烟早已变成了一柱灰,烧到了手指后忙扔去了地上。我踩熄了烟头后,并没说些什么。虽然窗户开着,可烟雾还是很大。我俩不知道矮小的教导处主任就在附近。教导处主任给我了个机会,说我是优等生,是他们学校里的光荣。三寿呢,却在他那里记了一次过,也给了一次机会,但要写份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犯。三寿的保证书也是我撰写的,一共用去了半天的时间。三寿还那个模样,对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漠不关心。
那年秋天一切都熟的极慢。巴掌大的树叶还活着的时候,那么的多树都还在英俊挺拔。三寿变的越来越大胆,说瘦子不瘦是只老虎。过后他又是恢复孩提应有的顽皮。三寿将嘴摸一下干净后,说他就喜欢和我在一块儿。
我俩一离开村子,就会忘记好狗的死,也会忘记我俩那石头城堡的夭折。可是,每次回去村子时时候,三寿又马上提及他的复仇。我对三寿说算了,好狗不也是死了的吗。可,三寿却说好狗不能就那样白白地死。是不是每个人的童年都会有仇恨呢,至少三寿和我是有的。
三寿他家人知晓三寿偷抽烟后,狠揍了他一顿。三寿跪在炕上说,打吧,打吧,我就会改的。三寿没能戒掉他的烟,只不过抽烟的时候,他开始要东张西望。三寿说我的眼神不够,并没责备我把风时的溜号。三寿有时候,真的是一个大人。
山上的树林里挂满了摆动的茧。三寿会找那么多的茧来吃。这种东西是怎么钻去茧壳里的呢,我就告诉三寿说茧是蚕的妈妈。三寿就说,不,茧是蚕的爹爹。我俩在林子里架起了篝火,那火似乎很懂得该怎么样活着,劈啪乱响。那股飘起的烟慢慢地散去于林木的顶端。三寿说这里就是我的,说整个这里都是我的。我说,是,是,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三寿说我天生就不爱和人抢东西。
篝火燃了一多半便被我俩踩熄了。少年时代的我俩,好像每天都会找到东西可烧,是树枝或者是地面上的枯草。三寿说他爱看火燃烧的样子,爱看树燃烧后的滚滚浓烟。我的确有些怕了,害怕那火成了大火,烧光整个村子。三寿转身过去,掏出他的隐私,在火堆里浇了泡尿。所有的一切又都安静下来。三寿的嘴角有黑的沫,我就笑他。三寿说我的嘴角也那样的,也开始笑。我俩都在笑,都在放声而大胆地笑,笑声随着风掺进了整座大山里。
三寿随后平躺下去,我坐去他的身旁。从三寿微睁的眼睛里,能清晰地瞧到他的眼毛的颤抖。我真想知道,他能在想些什么。三寿只闭口沉默。我承认,我从来都未这样仔细地瞧着三寿的。我就这样瞧着他,林子里的风大了些,但并不凶猛。三寿有张很好看的脸,虽然他的脸看起来还是稚嫩,然而,那脸已经开始有了男人的轮廓。三寿的鼻子是挺的,而且是那种他们说叫鹰勾的鼻子。只是三寿的嘴唇有些薄,薄薄的两唇红都快没了。三寿问我瞧他做什么,他半闭着他的眼睛。我到慌了神,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简单地说没什么。随后,我开始望去我俩身旁的林木。
这所有的一切,也都是我的。
三寿只平躺了一小会儿。一小会儿过后,三寿动了我。我第一次挣脱开他,说吃了东西正闹肚子。三寿愣了,有些害怕样的愣。我不愿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三寿说。说,又能说些什么。三寿脱掉鞋后光着脚对我讲,说他要攀到那棵高树的顶端,去捉那只窝于树顶的乌鸦。没等到我讲话,三寿便去找那棵高树了。
我只能拎起三寿的鞋紧随着他奔。我俩奔跑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树和树之间的距离却突然变的近了。我要三寿慢些,说我不能再跑了。当一切又都静悄悄的时候,我分明能见到三寿也成了一棵树。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我知道那种感觉里有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没告诉过三寿,一直都未与三寿讲起那种感觉来。不过,三寿有一次却说他喜欢在我身后搂住我,而且是很喜欢,很喜欢。
我相信三寿说的是真的。三寿攀住树,问我还要攀多高才是树的顶端。我就叫三寿下来,说秋天的树都是脆的。三寿没听我,一只手攀住树,另一只手提了下裤子后便继续地往树上攀去。我仰着头望望他,又担心会被三寿弄折的树枝碰到眼睛,远远地站去了一旁。我是和三寿说过秋天的树枝是脆的,一折就会断的。
三寿还是从树上掉了下来。
我远跑过去扶住三寿,问他的身子是不是有流血的口子。三寿说没有,还是很嘴硬地说没事。我要我俩回家去,是不能再去攀树捉窝里的鸟雀了。三寿没吭声,从地上坐起来后弄平了他的布衫。我说,走吧,明天再来。三寿还揉了揉他的臂弯处。
回去家里的路上,我问三寿怎么样,是不是忍着痛呢,三寿还说他没事。
我和三寿自从少了好狗的跟随,就少了很多的乐趣。三寿会经常讲些他烧掉好狗腐尸时的事来吓我,他会以为我愿意听。其实,我会突然觉得,在颈处的好狗黑骨是三寿放在我身上的咒语,我见到那黑骨时竟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三寿。我不愿去想,更不情愿好狗的黑骨在我的颈下自由地晃来晃去。
回去家里后的那天夜里,我就将好狗的黑骨深深地埋去了院门前的核桃树下。我是挖了个很深,很深的坑的。
9
好狗真是会在梦中追人的。我将好狗的黑骨深埋起来的那天夜里,便梦到了好狗亮着它的鞭在我的梦里狠劲地追着我。我只能拼了命似的跑,好狗却不放松,好狗的鞭真亮,红彤彤的竟然还冒着热气。我害怕地大叫,叫好狗滚的远些,好狗却还不肯松劲,狠了心地追我。好狗追我能做些什么,我满额是汗还在跑。谁知道,跑着跑着天也就明了。
好狗真够邪行。家里人都说我昨夜含糊地喊了一夜。我没能问起家人我都喊了些什么,或许我知道:我一定喊到了三寿的名字,一定有的。那天早上醒来后,到清醒的多了,又多喝了几口凉水,便忘掉了好狗在梦里追我的事。有些事是绕啊绕着就来到了你的面前。我开始绕开院门前的那棵核桃树,怕见到埋藏好狗黑骨的那块土。我也穿起了高领的衣服,也就觉得自己的颈处有一块疤,隐约着的一块疤。三寿常不断地去碰那个地方。
我翻身越过自家后院的栅栏去找三寿,恰巧碰见了三寿的妹子在他家的门前玩绳。三寿的妹子叫红,说生她的时候正是满山都亮着红樱桃。三寿爹就说是叫樱桃好,还是叫红好。后来三寿的妹子就叫做了红。红小上三寿几岁,头上扎着两髻小小的牛角辫。每当红遇到我时都说:哥呀,又来找我哥玩呀。有时候红还会这样说;哥呀,又来找我哥玩呀,我哥就在里屋呢,你去找他吧。红很乖巧,每次和我说话时都用那两颗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盯住我。
红见了我,忙停住手中的绳。“哥呀,又来找我哥玩呀,我哥说他胳膊疼,在里屋歇着呢。”我用手拍了拍红的脑门儿,便径自走去了三寿家的里屋。三寿斜着身子倒在他家炕上,见了我就让我进屋去。我问他的胳膊是不是摔伤了,三寿又说无碍。从窗户镜里就能望到红在她家的院门口舞动的绳,一跳一跳的像火焰。三寿说他洗了脸后就会出去,让我在屋里等他。三寿还说他吃了早饭,还说他想去西河里抓鱼。
红会在那不太远的窗外认真地玩着她的绳。红说过她玩的绳一米多长,等到她能有两根绳子合到一起高时就可以嫁人了。红仿佛偷偷地告诉过我:哥,我长大后就做你的对象吧。红好像并未那样真切地和我说过这句话,我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她好像又真的说起过,而且就在她家那扇有铁的大门后面。红是红的,红色的衣服,红色的鞋子,还有红色的系头绳。
三寿管红叫丫头,有时生气时就叫红丫头片子。大概三寿和村子里的人都那样想,女人就像屋顶上的那排排整齐的瓦片,命薄的青色瓦片。我有时候会让三寿带着红一道去玩,三寿说红是女孩子,女孩子有些碍事。我知道三寿所讲的碍事是什么,是不方便,是很不方便。我挺怕三寿会那么讲的。我怕三寿硬生生地将我和他一并的拉出人群,隔离了起来。其实,一切早就已经是了。
三寿从屋外回来,还在提着他的裤子。三寿一边系着裤子一边说他的抽屉里有些好玩的东西,一边又去给我翻找起来。我问三寿那会是些什么。三寿管那些东西就录象,还假惺惺地对我说那带子里都是些不干好事的人。我问他,不干好事是些什么。三寿就干脆地说在起群子。我知道了,三寿问我真的是知道了吗。
三寿说那带子现在不能看,说他家将会有人。然后,三寿就将带子殷勤地递过来。三寿悄声说他偷看了那带子里的人,还说他的父母也躲去了被窝里一起看呢。我突然发觉三寿是神奇的。“这带子里的人都怎么样呢?”“光溜溜的,还亲嘴,然后就…”三寿做了个很下流的动作。我接过那盒带子,怎么也是不明了,这黑色的盒带里真是会有人,一群群地在做着那事吗。三寿收回了那盒带,又仔细地放回去了原处。红还在那扇有铁的门外玩起绳,嘴里好像还在唱着歌谣。
那盒录象带是三寿的父辈人从城里买电视机时那人的,三寿的父亲就借了过来。三寿说那带子便是大人们的宝。好多些的大人们都集结去了他的家里。三寿装睡,在他家的里屋。三寿的妹子睡熟了。我不愿意再听三寿说下去,我觉得那些是大人们的游戏,一群大人们的游戏。三寿听出了我的急,就快速地叠好了被子。“我俩去哪儿?玩什么?”“听说谁谁谁快死了?”“那人真的会死?”“该死!”三寿说着便走出了他的家门。
是后来,我才知道的。那盒所谓的黄色录象带,也只不过是国外的性教育片。三寿他爹还说那盒带子里人都是患了魔怔的,而且是魔怔的厉害。村长对于那些看带子的大人们,也只教育了几句,就算过去了。三寿他爹便独自觉得丢了面了,苦闷了许久。
我和三寿刚刚要出了他家的院门时,三寿他妹子跑过来搭话,硬要与我俩一同去玩。红闹的厉害,牵住三寿的衣襟硬不肯放松。三寿有些急了,就说:“你个死丫头片子,给我待着,要不我就踢你!”红显然有些怕,但手未全放开。三寿真要去踢红,我上前去拽住他。“红啊,我要和你哥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再带你玩!”红闪了闪她的大眼睛,瞅了瞅我后就松开了她的手。“哥呀!你和我哥有事要办啊,那就去吧!”红从来都不会说她哥不好,一句都不会说,也无论三寿将会怎样对待她。
红极好骗。三寿说红是个傻丫头,他说东,她就会去东。我到曾想过几夜,在红幼小的心灵里,她的世界将会是怎么样的呢。三寿说他妹子太幼稚。三寿还会将幼稚的稚字念做YA,而且表情极为得意的去读。我告诉三寿,说那个字的准确读音,到了后来却是他改变了我。三寿固执,那种固执一直镶在他的骨子深处。
我家后墙上的鲜苔开始发黄,还有一流脏水从后墙下的石头缝隙间流去了三寿家的院子。我开始憎恨那流脏水,我突然会觉得是我弄脏了三寿的家。我很小声地追问三寿,问他家是否会有人来,他的父母又都去了哪里,会不会回来的快。三寿就说是。我只能望了望那后墙,望了望我的家:三寿要是站在这里,也会这样望着,也会这样望着我的。三寿喊我不要愣,说要快些。红站在我俩的身后,手里拎着那条红绳,摇啊摇。
三寿令我回家去取那把斧头,我就说早已随身带着呢,而且还用磨刀石打磨过了。三寿说他要将那棵有雀巢的树砍了,要将那巢里的鸟儿一并的抓到手。三寿的表情真够狠,我劝他不让。三寿未听我,说他恨那棵树会长的那么高,恨那么高的树上鸟儿可以自由的筑巢。红一直会在我俩的身后望着,我竟觉得自己会莫名的慌张,面对红那澄清的眼睛时,我就是慌张的。我开始乱搭三寿的话,尽可能地不让三寿去想那树。
我俩途径谁谁谁家的后院,见到了谁谁谁家新起来的柴火垛。三寿就问我,说谁谁谁是不是真要死了。我也只告诉三寿,听来的,可能会是真的,可能谁谁谁真是要死了吧。谁谁谁家的柴火垛并没有完全地搭拾平整,横乱的一捆捆柴火,正乱放着。我说,三寿我去那里。三寿也没能反对,只将手中的斧头放好,便钻进了那垛里。柴火垛里到处是光线,有种树枝才有的新鲜味道。我假装着,只担心微小的触动能将柴火弄出声音来。
我终于喜欢上了三寿的那股子劲儿,三寿是强硬的,三寿会按住我的头,三寿将我的头锁在他的双手里。我有时候竟莫名其妙地停顿下来,感受着三寿所给我带来的一切。我好像知道,我中了太深的毒。三寿一直睁着他的眼睛看我,虽然那都很短暂,但我却能知道,三寿的眼神里分明有种摄住我的光束。虽说,每次都有风从我俩的头部掠过,然而那只能是更深,更深的另一种清爽的触摸。我告诉三寿说,我想你了,所有的时候都是在想你。三寿也拼命地点着头,说是。
或许所有的人,在面对真挚的感情时,都将会将内心的狂热迸出。我觉得,我在改变着,还有改变着的是内心的温度。
我俩旁边那些被人砍断后欲做柴的树枝,树都是刚刚死去的。我忽然说:“瘦子,那些树枝才最可怜。”三寿怔住了,不知他从什么地方知道的话,说给了我。“既然要死就死的轰轰烈烈。”我都怀疑起三寿是否知晓那么多字的如何拼写,但他真说了。三寿说起那话很深沉,仿佛他能洞悉这所有的一切。
世间最美的,只不过是两个相爱的人默不做声的凝望。我和三寿开始对视,即使我俩还那么凌乱。上午的阳光从树枝的缝隙间进来,树枝以外的世界又那么的狭小。我俩都不敢说话,或许因为三寿每次以后都有的冷静,或许那一次次后,我更加的迷恋。我努力地躺去三寿的怀里,尽可能地依偎在他的怀抱里。三寿的身子都是些骨头,有些还能刺到我的脸庞。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那次三寿却说起了,别这样的话。
柴火垛里的树枝上挂了些从山上带下来的五味子,红豆般的一颗一颗。三寿和我还将那么多的树枝弄出了声响。我悄悄地告诉三寿,说怕有人。三寿并不言语,只顾弄掉了几颗五味子来吃,而且说了声酸。我望望他,动了下身,欲钻出柴火垛去。
上午的村子里都响起了脆亮的爆米花的声音。老远就传遍了整个村子。我告诉三寿,三寿也动了身子出了来。那柴火垛里有了一个窝窝状,一眼就能看出有人躺过。三寿动了动手,将那些树枝遮了遮那窝口。三寿的嘴里还咬着五味子,嘴角有红的汁流出来。
爆米花的那小子,我俩都认识。黑黑的,也瘦瘦的,还知道那小子从小就是死了双亲。人们都是那人很好,话不多,但勤快。三寿说他回家去找些晒干的玉米,要我等他。我说,我要吃甜的,回家拿了些糖精。三寿说,是。谁谁谁家的柴火垛就是座小山,堆满了树枝。回头望去,我却见到了那枝头晃动着的五味子,一颗颗地摇晃着,而且有些颤颤微微地正欲下坠。
远处有马嘶鸣。马劳累了一个秋季,或许累了,就将远处的尘土蹬的飞扬。三寿向那边望望后又加快了脚步,说怕晚了,那么多人都等着去吃。远处的马已见不到,只有些尘土和人群的吆喝声,皮鞭的响叫。我突然就可怜起那匹马,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死去的好狗。好狗真好,是的。三寿说话,要我快些。他跑着回去了他家,我也跑了起来。
看样子,爆米花的那小子支好了架子。我和三寿回来时,已有些小孩子在等着。三寿和我放好从各自家里带回来的东西后,就站去了一旁,只等待着谁家的爆米花先下来,好抓些来吃。三寿的小妹红也拎着他那红绳子从他家的那方向跑来,到了我俩的近前还喘着粗气。红说三寿不像个哥哥。
我俩距那爆米花的工具还有些距离。我很惧怕那家伙,黑黑的,好像早些从小人书上见到过的炸弹。爆米花炸好时还会有很大的声响,三寿在一边捂住了他的耳朵。红来到我的近处,我用手指塞住她的耳洞,红仰头望着我。
村子里的人会在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努力地想象和自己结婚的对象是什么样子。村子里的人都说我学习好,将来一定会娶过好媳妇。我听后,只是哧地一乐,扭头走远。爆米花的那小子带来了位和他仿若般大小的女孩。人们都风趣地说起,你小子有福气,身边竟有这样好的姑娘呀。后来,人们才知道些关于爆米花那小子的事。说是,他花光了他挣到的钱,买了身旁的那姑娘。不过,那被人卖的姑娘却很听话。村子里的事情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
我和三寿一边嚼着口里的爆米花一边说着话,红站在我俩的身旁,手里拎着装爆米花的袋子。我一直都偷看着爆米花那小子和同他身旁的姑娘。他们的脸上已被烟熏的黑,可他们却偶尔会笑。那是年少的笑容,但却饱满。他们笑的那般甜美。那姑娘穿着有格子的旧衣服,口袋里也装满了火柴。
三寿说不好前世就是饿死的鬼,吃起了爆米花就没个完。红说要他回家去,毕竟家里会有水,免得爆米花塞了咽喉。三寿就说红在多事,还说丫头片子懂个什么。红又一个努嘴。爆米花用的柴火是我和三寿在谁谁谁家的柴火垛里拎来的。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那竟是我的故意。烧光了就会都没的,真的就化成了灰烬。三寿的身子真瘦,我有时会觉得,三寿的身子更像是棵柴火。
爆米花的那小子和他的姑娘,也只不过在我的记忆里一闪而过。对他们的记忆异常的短暂,但却深刻。我总无法忘却掉,他们仿佛说好了的一起的笑容。或许是因为那天又有了充足的日光,更或许是爽身的秋风。他们笑了,一边劳作一边微笑着。那天夜里,我病了一场,又胡乱地说起了大串大串的梦话来。我的家人又守护了我整整的一夜。
爆米花的那小子和他的姑娘在我三人的身后渐渐地远去。路上有亲戚人对我三人说起不能一边走一边去吃爆米花,说那样来生就一定会做乞丐。三寿并未管那些,还说当个要饭的没什么不好,红却听了那人的话,而且还吐了嘴里正在嚼着的。呸呸。红学起那些大人们,呸着晦气。红那身干净的红。村子里人都说红将来会做娘娘,从小就爱穿红的女人,将来一定就是娘娘。红就跑去问她娘,说娘娘是什么。他娘就告诉他,说娘娘是皇帝的媳妇。红问他娘,皇帝又是什么。他娘就不耐烦地告诉她,说皇帝就是很大很大的官。红纳闷了会儿,又问,皇上的官要比村长的官大吗。他娘就说,差不多。红的衣裳都红,他娘给过她其它颜色的衣裳,可红不穿。红说她要做娘娘。红还俏俏地对我说过,哥呀,等你长大了,你就当村长吧,村长的官好大的。
爆米花的袋子送回了各自的家里后,三寿要我快回来,说他要去西河岸上的那片树林里,去爬那棵有鸟巢的树。我答应他,只不过回去家里时,恰好母亲也在。母亲令我多看些书,别自顾着玩。还说,就快考试了,不抓紧学习的话,看将来会对得起谁。我怕母亲,虽然三寿还在我家的墙后直吹着口哨。我心里很焦急,用手将书攥的死紧。
三寿的胆子越来越大。没过去两分钟,三寿就翻墙来了我家。他的手里会明晃晃地拿着他的功课,三寿见了我的母亲后打了个招呼。我递个眼神给三寿,要他快些进屋来。三寿的鼻子又在往外喷着气,三寿来屋里后就说他的胳膊有些痛,但不严重。这一次,三寿说了真话。要不,去医院吧,我这样说。
三寿和我在我家里足足地待上了一个下午。母亲见我俩都在温习着各自的功课,便不打扰我俩。去忙活她的活去了。三寿的手很不老实。三寿和我谈起学校里所见过的最美的女同学,我倾耳仔细地听着。三寿说那女学生,长的真俊,说话的声音又细声细气。我没做任何的回复,没说三寿喜欢的不对,也没说对。后来,三寿好像觉察了什么,就不再说任何的话了。
我没喜欢她!三寿临走的时候丢下这句话,就疯跑着回去他家,在那个秋天的晚饭前。三寿说那话是什么意思?我在吃晚饭的时候,也没能弄个明白。三寿大概真的不喜欢那女生吧。
这一次的晚饭后,三寿没像以前那样来找我。我想东想西,想着想着天就黑了下来。母亲催我早些睡去,免得明日的学会上的不精神。在我的被窝里还能嗅出三寿的身体的那股味道,我的整个脑海都是三寿的模样。他攀树的模样,吃东西的模样。那是他所有的一切,我怕母亲瞧出我的异常,所以还故意打起了鼾声。秋天的夜,凉爽而沉寂,屋子外黄叶子被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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