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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平民 Lv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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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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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04-08 16:44发布于 04-08 16:44 较早前
第二章 阿修罗战记
(上)
一早上起来,杨立功就听到屋子外园子里的小孩的欢笑声。他好奇地推开窗户,看见楼下围了一堆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是他这几天来认识的,那个总是把后背挺的很直的平头的男孩叫方青海,这是因为他是在他爸爸和妈妈在青海当兵的时候出生的;年纪不大却挂上了眼镜的瘦小的是林森,他爸爸是数学老师,别看他才九岁,听说他已经学会了高中的课程。再就是笑梅和笑茹两姐妹,笑梅正在踢毽子,踢得很厉害,被那群小孩儿围在中间羡慕地观赏着。
笑梅十二岁,身材高佻,一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甩在脑后,随这她身体有节律的在舞动,她黑葡萄似的眸子盯着上下窜跳的毽子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她脸上有一对不明显的酒窝藏在白净的面皮里,更显得她聪明灵巧可爱无比,恰好她今天又穿了一套翠绿特精神的衣裳,踢得鸡毛毽子上下翻飞,她转身游走之间,就象是有一只彩蝶在围绕着一棵俊俏的小树在盘旋飞舞。杨立功不由得看得呆了,一时失神。
“大功哥,你下来和我们一起玩吧!”烫了卷发象个洋娃娃似的笑茹发现了楼上的旁观者,露出缺了门牙的小嘴喊道。笑梅听到她喊,往杨立功这里看来,一分心,毽球失去准头,掉到了地上。她也没在意,只是轻轻撇了一下嘴角,说到:“大功,下来玩吧!你成天呆在屋子里不闷的啊?”
杨立功对这群小伙伴非常有好感,他们一点都不欺生,很热情。方青海老实,林森聪明,笑梅大方,笑茹还小不过也很听话,这里没有一个让他不愉快的人,他越来越喜欢自己的新环境。
“咱们来打羽毛球吧!我有新拍子!”杨立功提议道。
“好啊,好啊!”大家都很高兴。
于是杨立功匆匆地拿了球拍和球下了楼,家里的大人看见杨立功和周围的小朋友在短短的几天内就相处的如此融洽,也都会心一笑。
于是猜拳来决定谁先玩,输掉五个球的人就淘汰,换下一个人来玩。笑茹太小就帮着左右捡球,她跑来跑去的也很高兴。杨立功发现真正的对手其实是笑梅,青海虽然强壮但不灵巧,一打要用巧劲的球他就接不好,林森瘦小单薄,体力不支;所以就剩下善于运动的笑梅了。两人很快就激烈地把羽毛球打得满园子飞,因为实力相当所以难分难解,好几次杨立功都让笑梅跑得很远去抢救,他自己也被打得东跑西颠的,满头大汗。围观的群众也都被这场比赛吸引,无论是谁每接到一个球大家都鼓掌叫好,就连屋子里的大人都伸出头来看。
你来我球往返了二十几次,笑梅抓住杨立功身后的空档,高高跳起把球打到杨立功偏西的方向。杨立功一看不好,抽身跑了几大步,也一个高跳狠狠地把球扣了回去,没想到落地的时候一下子踩到了什么东西,“啪”的一声他见到脚下的小竹篱笆被他踩翻,几株刚刚开花的植物被他的鞋碾碎,惨死在黑泥地上。
“啊?!!”那群小孩子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惨呼。笑梅连球也不接了,扔下拍子,慌忙跑过来,大惊失色地说:“完了,完了,这下可惨了!这可怎么办啊!”
笑茹也叫了起来,她哇哇地对着杨立功说:“大功哥哥,你完了!你完了!”
杨立功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他紧张地对笑梅说:“笑梅姐(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姐),这是不是爷爷种的啊?”
“不是,是就好了。”笑梅把瘫到的竹篱扶起来,把折断的花蔓往地里埋。
“那这个花是不是很名贵的啊?”
“不。”笑梅摇摇头。
这时候方青海和林森一起跑过来,惶恐地说:“大功哥,要是小文回来,千万别说我们和你一起打的球。我们回家吃早饭去了……”
林森走了几步又回头眨眨小眼睛,对笑梅补充说:“笑梅姐,小文要问我,就说我昨天就到我大舅家去了,还没回来呢。”然后接和青海一起撒丫子跑,仿佛身后有什么猛兽在追。
“这花是小文的……?”杨立功问。
“是啊,这一片的花都是他栽的,这几棵金丝百合是他的宝贝啊……大功啊,他小,回来发脾气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不过,你千万千万别说是你踩的,不然……算了,你就当什么都好没发生好了,他过几天也就忘了。”笑梅虽然在笑着说,但杨立功还是可以明显地看出她眼中的慌乱。
“我向他赔礼道歉就是了,我敢作敢当的。”杨立功大方地说。
“不行啊……你不明白的……”笑梅有些着急,她伸出白晰的手指把地上扒出一个坑,把残花碎叶埋下去。杨立功有些不好意思,也帮着培上土。两个人打扫了现场,这时候乔老太太喊:“大功啊,笑梅啊,吃早饭了,别玩了!”
“总之你就装不知道,他回来后过几天也就忘了。”笑梅嘱咐他。
“哦。”杨立功其实一点也不害怕,不就是踩了他的花吗。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无非是向大人撒娇罢了。他想他先向大人们承认,到时候那个小文再怎么耍脾气,家里人也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拿他怎么样的。于是他说了声好就和笑梅一起去吃饭去。
下午太阳晒的人不想出去,杨立功虽然转了学,但他的暑假作业还是要做的。他做了几篇算数题,觉得十分简单,于是就跑到楼下找书看,他的新家里的书多得吓人,乔家从清朝开始就是举人,到现在为止知识分子无数,书当然也是汗牛充栋。各种各样的书整整堆了两间房,什么都有,不过杨立功感兴趣的还是隋唐演义杨家将之类的故事书,虽然他还有很多字看不太懂,但蒙个大概还是不困难的。
可是刚下楼他就在大门口花园里发现了一个小孩儿。穿着整齐,胖乎乎的,两只手抓在胸前,撕扯着什么东西,他感觉到有人来,猛一转头,杨立功和他对上了眼。天啊……他面前这个小孩子个子不高,梳了个分头;嘴咬的紧紧的,象是在压抑着什么;最可怕的那小孩子的眼睛,那不是一双六岁小孩子应该有的眼睛,不大,但是却从那里面渗透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幽暗,执著,深不可测。杨立功用三个字马上就概括了他:不可爱!
那小孩儿见了他也不说话,只是伸出几根手指,掐了掐捏了捏,就用似乎很勉强的声音对他说:“大功哥……”
杨立功结结巴巴地说:“你是……”
“我是张仲文。”他很客气地说。然后又狠狠地看了一眼已经没有了花朵的竹篱,叹了口气,没再理杨立功,轻轻地走上了楼,而且走起路来一点声息都没有,脸上更是毫无表情,没有一丁点哪怕是祖国花朵应该有的活泼、天真或者烂漫的样子。
“你就是小文弟弟?”他看过小文的照片的,但他发现真人和照片简直判若两人。
“嗯。”他说着头也不回一下,消失在走廊里。接着杨立功听到乔老太太惊讶的叫喊:“小文,你怎么自己回来的?……”
“他不是小孩。他是个怪物。”杨立功自言自语。
十四年后张仲文告诉他哥:“那天我要是不装的酷点,怎么给你下马威让你知道我不是好惹的。第一印象最重要,这叫先声夺人……你以为我在对队咱们家附近的小孩的统治权是大风刮来的?那叫政治形象,你懂吗?”
这时候笑茹抱着个大娃娃从上面喊杨立功,兴奋地说:“大功哥,小文回来了。”她实际上比小文要小几天,但她却从来不管小文叫哥。她叫起那个“文”字来儿化音特别长,叫杨立功想笑。
“我看到他了。”杨立功点点头。
“奶奶叫你上来呢。”笑茹又喊。
杨立功上了楼,乔老太太正抱着小文坐在炕上,看见杨立功进来就眯着眼睛,笑呵呵地说:“大功啊,这就是你小文弟弟,他刚从他奶奶家里回来。小文,叫大功哥!”
“大功哥!”这时候张仲文清脆响亮地叫了一声,甜甜的,不过杨立功知道他不是在叫自己,这是叫给他姥姥听的。此时的小文和刚才的小文不太一样,他现在乖乖地很享受地坐在他姥姥的怀抱里,是在撒娇。眼睛里的眼色与气氛全变了,不象刚才那般看了叫人难受。杨立功心想那一定是因为他看见自己心爱的花没有了生气气的,现在气消了,就象普通小孩子一样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杨立功安慰地想着。
笑茹也进来了,她看见小文坐在她奶奶的怀抱里,马上就撅起小嘴说:“不害骚,男孩子还要人抱!”
“要你管!”小文转头不看她。
“小文,下次不许自己走回来了。那么远的路你一个小孩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乔老太太自豪多于责怪地说。
“哼,姥姥,我要再不回来,恐怕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小文淡淡地说。
杨立功听出他是在说花的事,他已经告诉乔老太太了,他现在也想在小文面前承认是他不小心踩到的。他是哥哥,自然要用诚实勇敢来作弟弟妹妹们的榜样。可是他刚想说话,就听小文又说:“姥姥,我不会让我的金丝百合白死的,我要那个人给我下跪磕头,我才解恨!”
姥姥尴尬地看了一眼杨立功,嗔怪地说:“你这孩子,要是姥姥姥爷踩的,你还敢让我们给你下跪?”
小文矫揉地笑了,把头塞在姥姥的怀里。轻声说:“姥姥……姥姥……我要是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我就不是小文了,我知道肯定不是你们踩的。”
“谁踩的也不行!你一个男孩子要有气量,为了这么点小事就为难人家,只能让人家说你不懂事!”
“小文,你甭找了。你的花是我今天早上打球时不小心踩死的,我拿我的那盆白玉兰赔你。”笑梅说着进来了,她走进小文,去摸他白胖的脸蛋。“你又胖了,说,你爷爷奶奶喂你吃什么了?”
小文似乎不想在这个场合谈论那些使他不愉快的事情,而且看起来他也很喜欢他的笑梅姐姐,开始开心地笑起来。杨立功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在自己的爷爷家里的情景,也是这样欢聚一堂,温馨快乐,不由得心里一酸,趁人不注意悄悄地走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闷闷不乐。
假期还有几天,而且随着他那个小文弟弟的归来,他发现了这个家庭的另外一面。
那就是早期教育的严肃与严格。
虽然乔家人很宠爱他们的孩子,但在学习上却是一丝不苟。张仲文的爸爸在国外没有回来,可是他的妈妈却管着张仲文在书房里学习。杨立功以为他一个六岁的小孩也就无非是看图识字而已,没想到跟他进了书房他才汗流浃背地惊讶于自己的井底之蛙。张仲文每天早上要学两个小时的英语,他看的书都是他的爸爸和舅舅从国外带回来的,杨立功那时候也就认识些简单的生词而已,可是张仲文却在看成篇的文章,而且他只要看几遍,就能背。下午他看的更可怕,厚厚的线装的《吕氏春秋》、《古文观止》、《太上感应篇》,杨立功都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而且那些书里的字笔画都很复杂,十个字里他也就认识两三个,且连标点符号都没有。也没有人来教他,偶尔他会翻一下词典,莫名其妙地笑一下。大多数时候张仲文就象一座雕像,安静地坐在书桌上,不发出任何声音,眼睛不四处张望,就是看书,写字。杨立功被安排和他一起看书,感到万分自卑,因为他才上五年级,能做的事情只不过写生字,做算数而已……最让他难受的是,乔叔叔还会特意关照他说:“你要是有什么不认识的字和不懂问题的就问小文好了……”
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在看书的时候对小文说:“小文你看没看过《西游记》?很好看的。”其实他只是想找个话题和他说话,而且他认为小孩子都是会喜欢西游记的,一定会激起小文和他说话的兴趣。没想到小文一声不响根本没理他。他还不死心:“你知道西游记里天上那哪个神仙最厉害吗?”
结果小文抬头白了他一眼,颠着小脚走到书柜子附近,扫视了一会儿,拿来一把椅子,他踩在上面一顿挑啊捡啊,拿下来一堆书,“啪”地往杨立功面前一扔,杨立功一看,是四五种不同式样的书。有《西游记》,还有他没听说过的《后西游记》,《续西游记》……接着张仲文不耐烦地对他说:“你自己看吧。”
杨立功好奇地翻开些书,傻眼了,这书怎么都是竖着印的啊。他翻来翻去发现又都是繁体字,根本没法看,好不容易他找到其中有一本上带插图的,那是些油印的版画,线条很多,上面的孙悟空唐僧及妖魔鬼怪都很生动,他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就很仔细地欣赏起来。结果张仲文无意间抬头,看见杨立功在看图画,嘴里“嘁……”地发出一丝轻蔑的笑,让杨立功脸红到脖子根。
但是张仲文出了书房就不一样了。马上变得很爱说话,很有主意。周围的小孩子里张仲文算是比较小的,可是大家都对他言听计从。而且杨立功发现什么青海、林森以及周围方圆几里的大小孩子都对张仲文说话即小心又客气,后街小卖店的大勇,长的人高马壮,家里又宠爱他,所以特别爱欺负周围的孩子,可是惟独不敢惹张仲文,见了他都陪着笑。小小的张仲文才六岁,可是从不见他脸上有什么喜怒哀乐的变化,杨立功虽然和他生活在一起,但一天到晚除了在书房里看书和吃饭的时候外,几乎都不朝面。而且张仲文对花的事情再也没提,杨立功以为他忘了,就顺水推舟,落个清静。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杨立功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给以前的朋友写信,就听到楼下的花园里吵吵嚷嚷的,他好奇地伸出头,只见下面不知道为何来了那么多小孩,都是周围邻居家的,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这时候天蒙蒙黑,一个清淡的月牙儿刚挂上树梢,几颗星星稀疏地散落在薄薄的云线间,只见张仲文居高临下地坐在花圆一侧的柴堆上,下面的小孩们都敬畏地瞅着他。杨立功以为他们在搞什么好玩的游戏,也兴奋好奇地望着。不多时只见张仲文伸出小手不耐烦地朝方青海和大勇挥了一下,就听大勇喊到:“大家都静一静!”
那一大群小孩子马上就噤若寒蝉,原本嬉闹的园子里一下就鸦雀无声。
杨立功以为这是要开会了,他感到很好玩儿,眼前的情景让他联想起花果山水帘洞孙悟空领着一群小猴的样子。正想偷笑,就听张仲文不紧不慢懒洋洋地说:“出来吧,谁把我的金丝百合给踩死了?今天在大家面前给我磕个头我就不和他计较……”
杨立功吓了一大跳,他以为小文是在说他,紧张地朝他看去,却见小文眼皮也不抬一下,狂妄地说:“你们都知道我最讨厌告秘了,虽然我知道你们有人知道是谁,但我不用别人告诉我。哼……是谁啊?站出来啊?我只让你给我磕一个头而已,”
下面的小孩都惊恐地互相观望着,窃窃私语。方青海和林森都不敢往杨立功这里看,杨立功生气了,心想:“不就是踩死你几棵花吗?你就这么兴师动众,还要我给你下跪磕头?本来是想承认给你道个歉,今天见你小小的孩儿就这么狂妄嚣张,要是让你得了意,那我以后还算是你的哥哥吗?不认了!说什么也不承认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好半天过去了,没有人站出来。
“好!”张仲文又哼了一声,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证据?”
月色中张仲文笑了,小脸上全是自信和骄傲,那一番话也不晓得是在说给谁听。
“你自己不承认是吧?嘻嘻……”说完他在身后拿出一个小花盆来,那是一株很普通的仙客来,刚打了几个花苞,只有一朵很小的红花开在顶端。只听张仲文在众人面前竟然对着那花自言自语起来:“小红,你告诉我,那天你在窗台上,你肯定看见了,是谁把百合给踩死了?”
杨立功听笑茹讲过,说小文有“四大护法”帮他办事,小红小翠小黑和小花,他先前还以为是四个小孩,今天竟然见到“小红”是一盆花!他越想越觉得好笑,才发现原来乡下的小孩子的想象力也是这么丰富的。
只见张仲文把耳朵贴在花朵旁边,点着头,“嗯、嗯”地支应着,真好象那花对他说了什么。
“你没有看错?”张仲文严肃地又对花说。
柴堆下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人觉得好笑,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万分崇拜地望着张仲文,眼里流露出恐惧而又兴奋的光芒。
“嗯,我知道了。”张仲文对着花认认真真地点点头,猛一下子面向人群,用一种怪异的腔调说:“小红告诉我了,那天它在窗台上看见了踩死我百合的人,小红还告诉我,今天晚上我的百合花的魂儿也回来了,它死的冤枉,要找他报仇,现在那花的魂儿就在那个人的头顶上!”
话音刚落,林森、青海和笑茹就斜眼不自觉地朝杨立功那里看过来了,杨立功也本能地朝自己的头顶望了一眼,他们虽然什么都没有看见,而且这一细微的动作也只是瞬息的事情,可是张仲文小小的眼镜里火花一闪,一切了然于胸。
“好,天黑了,大家都回去吧……”张仲文不动声色地说。
“什么嘛,哪里有什么花的魂吗,根本就是故弄玄虚,吓唬人的。”杨立功不知道他刚刚好奇的动作已经将他自己出卖,只是讥笑着在心里想着。那群小孩子也都在四处张望,想看看花的鬼魂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庭院里除了暗淡的月光和婆挲的树影什么都没有,他们只有失望而又如释重负地三三两两做鸟兽散。
张仲文从柴堆上下来,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子。杨立功想,看来他自己也觉得没面子,要上床睡觉了。
九点刚过,扬立功躺在床上还没睡着,就听见外面的走廊里有轻轻的脚步声,走到他的门前就不响了。他以为是他的妈妈来看他是否睡着,也就没在意。屋子里面没有开灯,黑黑的,气氛有点古怪;杨立功竖起耳朵等他妈妈离开,可是等了好久也没有听见离去的脚步。他有些害怕了,不由得哑着嗓子轻轻地喊了一声:“是谁啊?谁在外面?”
没有回答。
可是他一紧张,就总觉得外面有人,他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谁啊?谁在哪里?”
门“吱呀”一声开了,好象是自己开的,外面的灯光照进来,他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站在门口,也不出声,径直朝自己走来。杨立功汗毛倒立,吓得一下子就裹起被缩到墙角里。那个黑影走到他床前不动了,有一对亮闪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小文!你干什么?”杨立功看清楚了,那是他的弟弟张仲文。
“你猜啊?”
杨立功心虚地说:“这么晚了,你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哼!我今天见人多,给你留面子;现在屋子里就我们两个,我要你给我磕头陪不是。是你……踩死了我的花吧?”
“没有!没有!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才不会给你一个小孩子磕头呢!”杨立功惊慌失措。
张仲文轻蔑地笑了,他稚嫩的小脸上隐现出愉悦的神色,只听他摇着头说:“你不愿意给我磕头也行,可是你得让我骑着你在屋子里走一圈……”
“你!你太过份了!我不就是……”
“哈!不就是什么?你承认了是吧?”张仲文抓住了杨立功的破绽。
杨立功懊恼地拍了一下头,他觉得自己太不经唬了,还没怎么样呢他自己就招了。他叹了口气,摆出大哥哥的架子,低下头,去拍小文的头,柔声细语的说:“小文弟弟,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向你道歉还不行吗?你是个男孩子,要有气量,哝,这样吧,哥哥这里有五毛钱,送给你,你明天买冰棍吃吧。”他慷慨大方地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币,那是他好不容易攒下来的。
张仲文滑稽地看着他的这个哥,有一些莫名其妙。不过他慢慢地说:“你倒个欠就完了?你倒是大方啊。我的金丝百合的种子是我师傅从终南山带来的,我用明矾水泡了九天九夜,辛辛苦苦地载在花盆里扶苗,再挪到外面去让它们打花苞,你知道吗?我种出来的是双凤朝阳,比我师傅得都好!结果叫你一脚就给解决了……五毛钱!呸!我一辈子真没见过这么多钱呢……你到底是给不给我下跪!”
杨立功吓得愣在那里,他见到这个六岁的小孩眼中散发出凶狠邪恶的光。捏着钱的手停在空中。
“小文……你听话啊,要不哥哥赔给你好了!”
“赔?你拿什么赔?”张仲文狂妄地笑了,“五毛钱?哈哈……”
杨立功生气了,他觉得这小孩有点不知道好歹,他也不是好欺负的,他语气生硬地说:“那我要我妈妈赔给你好了,这么晚了,我要睡觉了,你也快回去吧!”说完就上床,也不看张仲文。
“是你自找的!”他听到张仲文阴沉地说。
他回过头来刚想对他说:“小孩子说话不要那么没礼貌……”可是话没出口,他就看见张仲文手臂上多了一个什么东西,象围巾一样,发绿,缠在他胳膊上,还在蠢蠢欲动。只见张仲文把那个东西的头拿近嘴边,亲了一口,亲密地说:“小翠,给我教训教训他,要他知道,我不是好惹的。”说完他一伸手,那东西象一条链子似的就飞向杨立功。还没等他看清楚那是个什么东西,他就感觉到胸前发凉,定睛一看,只见一条一尺长的青皮小蛇已经咬住了他的衬衣领口,湿滑的身子贴在他的肚子上,睁着磷火般的小眼睛恶毒地在瞅着他。杨立功从没见过蛇,顿时就吓得魂飞魄散,他刚想喊就见张仲文挥起枕头朝他塞过来,不偏不依堵住他的嘴,不让他喊出来惊动楼下的大人。
“别乱动啊!你一动小翠就会咬你!”张仲文阴惨惨地说。
杨立功觉得那凉凉的东西贴在自己身上,蠕动攀爬,早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吓得脚都软了,四肢无力,哪里还敢轻举妄动,乖乖地被张仲文堵住了嘴,靠在墙角里,大气都不敢出。
张仲文见他浑身发抖,嘿嘿地笑了:“真没用……就这点能耐还跟我斗?”说完他用手指拎起小蛇,三绕两绕把它缠在了杨立功的脖子上,“小翠,他要是敢乱说乱动,你就在他的脖子上扎个口子,放了他的血!”
说完扔掉了枕头,双手交插,得意洋洋地用一根手指支起杨立功的下巴,让面色惨白的杨立功看着自己。杨立功已经被吓得说不出来话,只是惶恐地盯着这个小恶魔,牙齿叮叮当当做响。
“你有两条路,一是给我下跪三个响头。二是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走哪一条?”
杨立功被那蛇缠住了脖子,浑身都僵硬了。他不敢看那蛇,心里想:“妈啊,他根本不是小孩,是妖怪的……可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再说他是我弟弟,我要是给他磕了头,我以后还有脸见人吗?”万般无奈只好勉勉强强地挤出一句:“什么……什么条件?”
张仲文见他就范,抿着小嘴笑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很简单,我要你给我做算数作业。”
“什么?”
“我最他妈讨厌算数了。下学期你要给我做所有的算数作业。”张仲文恶狠狠地说。
“啊?!”杨立功有点不相信。
“还不许做错啊!你做二年级的题没有问题的吧?苯蛋?”张仲文放肆地拧了一下他的耳朵,半是威胁,半是恐吓。杨立功见那小蛇的绿眼珠子滴溜溜地在转,火红的信子在张开的露牙的嘴里贴着他的下巴一伸一缩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咬自己一口,顾不得想太多了,只匆匆地答应:“好,好,没问题……你快把这玩意儿拿开……”
“你可不许反悔啊。不然……哼哼……我有一万个法子叫你哭都找不到地方。”张仲文自信地笑笑。
“好,我帮你做,帮你做就是了!”
“当然不能让家里大人知道!你要敢泄露一个字,你看看你头顶……”张仲文一指他上方。杨立功抬头一看,他差一点儿又喊妈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只手掌大的黑毛织蛛已经在他的头顶房梁上接了一张网,现在垂下一条长长的线张牙舞爪地在他头发丝很近的地方悬挂着。他马上就要昏到了。
“你明白了吗?大功哥。嘻嘻。”张仲文甜甜地叫了一声,但是在杨立功听起来却是那么毛骨竦然。
“明白,明白。”他象汉奸回答鬼子太君那样应承着。
“好。算你识相。”
“小翠,回来!”张仲文伸出手来,那小青蛇得了令,滑动身子,在杨立功脖子上转了几圈,噌地扑到了小文的手上,那一刻杨立功只觉得有一根绳索在自己脖子上绕来绕去,仿佛要绞死他般。那小蛇到了张仲文手里,乖巧地盘了个座,讨好地看着张仲文。杨立功大难不死,一屁股坐倒在床上,出了一身的汗。
“大功哥,你睡觉吧。只要你记得刚才的话,我就不会为难你的。哈哈。”张仲文把小蛇捧在手心里,笑容可掬地说。
“……”
“那我走了。”张仲文走路竟然是没有声音的。他倒退着来到门口,一转身不见了。门好象是自己关上。
杨立功望着头顶,织蛛也没有了,只有一张巨大的网,铺在墙壁上;一只可怜的小虫粘在上面,不敢挣扎,好象死去多时。他努力地使自己相信,刚刚的一幕不过是一场恶梦——一个恶魔变化成六岁小孩的恶梦。
然而那不是梦。是现实。
在杨立功心目中,张仲文,也就是他小文弟弟,最初的形象是一个白胖的小孩,头顶长角,身后有三角形的尾巴,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铁叉。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他也说不清,总之他有一天无意间看了一本圣经故事儿童画册后,这个形象就明确下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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